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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那裡的車子太多了。」大衛的嫂子接著說,「回來後,我遇見我的丈夫,那天,他帶我下地勞動,我在田裡見到他勞動的樣子,心裡十分感動,就走過去,對他說,我可以留下來嗎?我不想回休斯頓教書了,我想留下來當農婦。」

  「這樣哦。」阿晴小聲地歎了一句。

  「儘管農業越來越不被重視,但這片土地卻實現了我個人的願望。我喜歡這種簡單快樂的日子。」

  阿晴問:「美國有沒有農民意識一說?」

  嫂子反問:「什麼是農民意識?」

  阿晴想了想,解釋說:「就是沒有遠見,沒有深度,狹隘封閉吧。」

  她認真地回答:「怎麼會呢?他們面對寬廣的田野,浩瀚的天空,他們是心胸最寬闊最坦蕩的一群人。」

  傍晚,大衛拉著阿晴去騎馬。

  阿晴說:「我不會,我會摔下來的。」

  大衛撲閃著明亮的眼睛說:「不用怕,有我呢。」

  大衛將阿晴扶上馬,說:「摟住我,沒事的。」

  於是,阿晴感覺到自己飛起來了,飄系於天空和草原之間,雲朵伸手可得,風呼呼掃過。那份迴腸盪氣,讓她打心底笑了起來,她還可以這樣靈魂自由地活著。她雙手摟住大衛的腰,面部貼著他的背,一種情感飛到她的心裡,動情地盤旋著,她知道這位騎馬的英俊青年已經完全地擄走了她。

  下馬的時候,先下了馬的大衛對她作了一個騎士的動作,他一隻手背在後面,伸起一隻手,扶住她。

  愛情仿佛就應該這樣:一個堅強的騎士,帶著他的利劍,騎著他的快馬,經過千辛萬苦,把美麗公主從城堡裡救出來。可惜到了兩千年,愛情金貴得無處可覓。騎士們改成四十大盜,他們才懶得辛苦,最多在門口叫兩聲「芝麻開門」,沒有回應,他們掉頭就走。大衛卻給了她古老的童話般愛情的禮遇。

  他們席地而坐,背景是無邊無際的草原,夕陽抹紅的天空,白色的駿馬。她什麼也不說,只是深情地望著這一切,充分地享受和風吹拂,陶醉於大自然之中。她想這裡的人也一定是以這種心境深情到底的。是啊,生活的單調,沒有影響這裡人的快樂和信念;藍的天,白的雲,綠的草,給他們最永恆的審美機遇。

  「他們是我所羡慕的一群人,安詳而簡明……」阿晴想,當某位作家說這句話時,他眼前的景象大約與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有很大的相似:寬廣綠色的田野,人與牲口悠游自在。

  多年前,她曾經在月曆上看到過一幅攝影:夕陽、草原、駿馬、戀人。一時間,她分不清夢幻與現實的差異,產生了一種永恆的錯覺——溫馨而安全,像是到了家。

  §四、愛就愛他一輩子

   大衛帶著阿晴驅車趕向猶他州的一家醫院。大衛的父親病了。

  大衛的爺爺彼得是個傳教士,去過中國,並在那裡生活到解放前夕。大衛的父親約翰的童年是在中國度過的。作為傳教士的孩子,約翰很小的時候就受浸成為基督徒,但他的內心卻非常反叛。他感到那些去偏遠地方傳教的教士,包括他的父親都是一群以弗所教會的使者——帶著很深的文化優越感,也帶著白人至上的優越感,進人亞洲、非洲。

  在約翰記憶中,他們在中國住的是一座很大的宅子。他沒有玩伴,因為黃皮膚的小夥伴都在高高的圍牆外面忙碌著,他不能出去,他們不能進來。

  後來,約翰隨父親回到美國,回到中部。父親繼續在一家教會裡服事。

  回顧起童年,又因著長大而意識到童年的不足,約翰愈發失落。作為在教會裡成長的孩子,對《聖經》自然是相當的諸熟,可他對上帝卻敬而遠之。他相信上帝,卻不去教會。他說這是以弗所教會的時代。他向他的父親背著上帝寫給以弗所教會的經文:「我知道你的行為勞碌、忍耐,也知道你不能容忍惡人……你也能忍耐,曾為我的名勞苦,並不乏倦。然而有一件事我要責備你,就是你把起初的愛心離棄了。」約翰以此為由,愈加反叛,與六十年代許多反叛的美國青年一樣。

  六十年代是美國具有傳奇色彩的時代,仿佛一切都脫離了軌道,尤其是性觀念。約翰回憶說,當時流行著這樣的看法:人人都在性交。約翰離開家鄉後去了芝加哥,他與那些嬉皮士一樣,生活放達不羈,喝酒、玩女人。

  約翰的行為令他的父親傷透了心。七十年代初,彼得壽終正寢。在這之前,他向上帝懺悔禱告:「我沒有盡到責任去傳揚主的名,主的愛,我甚至沒有把自己的兒子帶到主的面前。施憐憫的主啊,求你寬恕我,求你不要讓我成為約翰信仰上的障礙,求主引導他重歸主懷。」父親臨終前對兒子說:「喲翰,你什麼時候可以停止呢?你應該安頓下來,找一個像瑪麗那樣的姑娘,有一個家。」

  約翰娶了瑪麗做太太,育有兩兒一女,大衛為幼子。然而好景不長,約翰又一次逃離了家庭,逃離了責任。他回到芝加哥,後來又去了猶他州,直到現在。

  終於到了那麼一天,約翰得了癌症。知道自己將要離開這個世界,潛意識中仍根深蒂固的宗教觀念成了真正困擾他的問題,對將去的另一個世界的無知,使他對死亡充滿了恐懼。

  大衛和阿晴在父親的床邊與他談話。父親看起來有些疲倦,但仍不住地講話,講他的人生,語氣平緩而憂傷。

  約翰與孩子們的關係並不融洽,彼此不常聯絡。

  「你的母親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卻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愛她就應該愛她一輩子。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你們恨我嗎?」約翰問「你們」而不是「你」,仿佛大衛代表了一家人。

  「不,爸爸,從來沒有。」

  「我知道,我是不可饒恕的。對你們,尤其對你們的母親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我很內疚,你們會原諒我嗎?」

  「是的,爸爸。」

  「確定嗎?兒子。」

  「當然是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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