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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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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的整個經歷是相當順利的,也許正因為這樣,對社會的印象也比較正面。大學畢業後就到美國讀書,先在東部讀了個碩士,後來轉到S 大學讀博士,一切都還算順利,除了在自己的感情上……許多時候我仍會想起林希。我什1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蘇銳 §一、秋天的訴說 「你穿這件紅外套顯得很精神。」蘇銳見到天舒後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一起看電影那次,你也是穿這件。」 天舒一下子樂了,亮出她燦爛的笑臉,剛才換衣服的不快一掃而光,並不由地嘆服起表姐。阿晴是誰?她是以談戀愛為職業的耶。 蘇銳原本想跟天舒談一談他的一些事情和想法,他認為這多少跟天舒有關;並不想談他自己的成長和林希,那好像跟天舒無關。一然而他一開口就是:「我的父親在我小時候就離開了。」 說完他立刻停頓了下來,我怎麼和她說這些?且一張口就是這些?是需要同情和安慰,還是諒解和體恤?蘇銳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他忍不住,對面的這位紅衣少女使他有訴說的衝動。他的神情就像一個孩子,天舒也因著他的孩子氣萌發了母性的光輝。 蘇銳出生在濟南市的一個知識份子家庭。生活得和諧平靜,直到那一年的秋天,那個與任何秋天無異的秋天。 秋天,早晨,濟南。 蘇銳起來時,母親已經將早點準備好,稀飯、油條和鹹菜。蘇銳胡亂扒拉了幾口,就上學去了。出門的時候好像說了一句「我走了」,又好像沒說。 課正上著,鄰居叔叔火急火燎地跑到教室跟老師說了幾句什麼,便把他帶走了。 早上蘇銳出門沒多久,父親也去上班,下樓的時候,心肌梗塞。等送到醫院,等兒子趕到,他已經走了,沒來得及留下一句話,甚至連個遺憾也無法表示。 接下來的事,蘇銳記不太清楚了。因為父親走得太快太突然了,他整個人都嚇呆了。 那一年,他十三歲。 讓他又開始清楚記憶的是第三天傍晚七點,那是他們家習慣吃晚飯的時間。老擺鐘一晃到這個點,就「當當當」地響起來,聲音古老而穩重。母親呆呆地注視了一會兒牆上的老擺鐘,才進了廚房,擇菜、洗菜、切菜、炒菜,淘米、煮飯,每一個動作都極為鄭重,富有使命感。晚飯好了,母親照例盛飯,擺筷子,一切完畢,去叫兒子:「『小銳,吃飯了。」 以後,蘇銳記憶中都是這個時辰吃晚飯。日子總是在過著。似乎一切逐漸恢復了正常,正常地上學放學,正常地上班下班,至於母親,相信她也是這樣,蘇銳想。 十六歲那年一個秋天的半夜,他急性盲腸炎發作,痛得在床上直打滾。母親二話沒說,給他披了件外套,背上他下樓攔車去醫院。手術後,他一睜眼,第一個進人眼簾的就是母親。母親坐在床旁,靜靜地注視著他。蘇銳感到說不出的安心,那種感覺真好。 「噢,醒了,感覺怎麼樣?」母親輕聲細語地問,她總是這樣。 「一點事都沒有了。」 回家上樓梯的時候,蘇銳望著這一層層像是無止境的樓梯,又看看身邊矮小瘦弱、連煤氣罐都拿不起的女人,問:「媽,你那天是怎麼把我背下樓的?」母親淡淡一笑,說道:「『你長得可比你爸高多了重多了。」愛的力量是巨大的。 兩個星期後,爺爺也去世了。 爺爺是留美博士,解放前夕趕著回國報效,感情非常純真強烈。從美國坐船回國,途經日本,停留了一下。那時候日本的情況比中國還糟,爺爺說他吃了顆糖,把帶糖屑的糖紙扔在地上,會有許多小孩子來撿了舔。爺爺回到國內,去的又是北京上海,所以感覺不錯。那時教授的工資是三百多元,遠遠高出當時的人均水準。1965年被派到農村搞社教運動,上面有交待,不許暴露工資收入,因為農民一個月收入才十幾二十塊,怕農民吃驚。1990年,爺爺再到農村時,爺爺還是不敢說他的收入,不是怕農民吃驚,而是怕人家笑話。解放前,有一本書叫《我選擇了自由》,是一個蘇聯青年逃到美國後寫的。爺爺看了這本書,說,這種事不會在中國發生。想不到,沒過多久,他就被關了起來。一個接一個的運動,一個也沒跑掉。直到七十年代末,恢復官職,一大堆的頭銜戴起來,一大堆會議排下來。可那個時候,爺爺只想在家裡跟孫子孫女們下下棋、種種花了。八十年代初,爺爺訪問日本和美國,美國不用說了,就是日本,當年小孩子吃爺爺扔的糖紙,等他老人家再去時,他說日本人扔掉的舊沙發都比他們家用的好許多。回家後,爺爺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又是一個秋天。那天,母親死死地盯著他,一刻也不放鬆。蘇銳明白母親的心情。爸爸、爺爺的去世讓她緊張起來。蘇銳明白,他是她惟一的兒子,她不能沒有他。 從那時起,蘇銳開始鍛煉身體,開始長跑,從中學跑到大學,從中國跑到美國。晨跑,一年四季從不間斷。他不能讓母親失去惟一的兒子,他不能讓將來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他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十六歲對蘇銳是重要的一年。 在殯儀館裡,他與爺爺的遺體告別,出了殯儀館,他也同時告別了他的少年時代。他站在一條普通的馬路上,人流車輛穿梭不停,無意間他抬頭望天,晴空萬里,沒有為「有人死去」有半點表示。當時,他有一種強烈的震撼:人生短暫,人又是如此脆弱,他應該在短暫的生命中拒絕平庸,而選擇承擔責任與使命。 這個可以影響一生的龐大的心理工程,對一個少年人來說,有時就完成於瞬間。日後想想,他對專業的選擇、出國的決定等等都與那年的秋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現在回憶,雖然十六歲時不甚了了,只是匆忙決定上路,但是這些年來都是意義深遠的自我磨煉。 蘇銳清楚自己有意無意地誇張了那年秋天的內涵。這種誇張明顯帶著一個啟示對一個少年深奧的意義。 「噢,這樣啊。你真不簡單。」天舒聽完蘇銳的故事,歎了一句,想想,又說,「你們都有這麼多故事,我就沒有。我想出國算是我最大的一件事情了。」 「是呀,難怪你看起來像個大學生,每天有說有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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