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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走的當天,約好三點出門,父親說他睡個午覺,三點送他。大淼知道父親有午睡的習慣,中午他吃過飯,到鄰居家與他家的中學生打球。兩點多回家,剛進家門,發現他們全家都整齊地排排坐在沙發上,父母都穿上了乾淨的好衣服。

  母親說,父親中午沒有休息,吃過飯,吸了支煙後,就坐在沙發上等出門。

  大淼很想走近父親對他說句什麼,走近了又什麼也沒說。父親笨拙地艱辛地將行李搬下樓去。大淼說,我來我來。父親仍是固執地要搬。下了樓,母親匆忙地攔的士,一切都沒有刻意,只有無需言語的默契。

  父親是一個小幹部,絕對的清官。小磊說,要是現在中國的幹部都像父親這般清廉就好了。大森說,對,父親清廉是好的,如果中國的幹部都像父親這樣只是一個清官,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小磊聽完,說,有點道理。大森說,那還用說,男人和女人在智力上是無法平等對話的。小磊抿著嘴,大淼又立刻補充道,當然我姐是例外的。

  小磊、大淼記憶中,父親這輩子只是創造了不少的四字口號,且刷成標語,貼在大街小巷的牆上。有一年,大淼到農村考察,看見農戶的土牆上貼著四個字標語:「少生孩子、多養雞鴨。」大淼想,不知道是否受了父親的影響。

  母親是個中學教師。中國的中學老師永遠是最敬業的一群人。母親常年帶畢業班,年年與學生共度黑色七月。大淼這輩子只經歷了一次高考,母親卻經歷了幾十次。因此,大淼認為母親艱苦卓絕,任何事都抗得住。

  母親無數次地加班補課,經常是那種沒有加班費的加班補課,逼迫著學生週末來,學生來得心不甘情不願。母親常說自己吃力不討好,說完了又想著下個星期六的補課計畫。

  所以母親的週末、寒暑假全獻給學校了,很少會出去玩。

  母親去過香港一次,最遠到過新疆,沒有出過國門。

  這些也正常,可惜母親教的是地理,主要教世界地理。

  她講起世界地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時常能穿插許多世界各地的趣味故事,像是真的去過似的。母親也像不少可愛的中學老師一樣,以學生的光榮為光榮,以學生的閱歷為閱歷,經常對她的學生說:「這些地方,老師都沒有去過。不過,老師的一些學生去過了,老師也很高興,希望你們以後都能去。」母親課教得好,學生都尊敬她,許多年後還有學生來訪,出了國也會給母親寄明信片。母親將世界各地的明信片一張張收好,仿佛親臨其境。這也成了大淼的心願,有朝一日讓教了一輩子世界地理的母親走走世界。

  §四、姐弟相聚美國

  當年姐姐小磊留學,去的是一個美國小鎮,能喘氣的活物不多。她來信說:「美國人民還是很善良的。」後來她搬到了大城市,就再不見她出此言。

  當大淼在美國見到小磊時,小磊已經畢業、工作、結婚了。

  大淼覺得晚生了幾年,就怎麼也趕不上了那幾年的路程。小磊覺得她早生了幾年,什麼好處也沒撈著。會生的是生一兒一女,再會生的就是先生女後生男,姐姐生下來就是為家裡添一個照顧弟弟的幫手。她小時候一直希望有個哥哥而不是弟弟。有了弟弟,她又不由自主地愛他疼他對他好,姐姐對弟弟的好遠比哥哥對弟弟的好多得多。更讓小磊氣憤的是她早生的那幾年,正是用四環素的年代,使她和一些同齡人一樣,得了一口四環素牙,找物件時的小磊義憤填膺:四環素,折殺了中國一代美女。

  現在小磊已經生活得相當不錯,花上萬的錢漂牙對她也不在話下,只是現在對四環素牙仍無根治的辦法。大淼笑小磊,還是做男人好,美醜無所謂。再說你連長期飯票都找到了,還這麼在乎幹什麼?

  「這是心結。」小磊說。

  小磊找了一個比她大一輪的大哥哥作丈夫,像是對自己的補償。小磊覺得中國女人找的美國丈夫類型都差不多——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經常穿穿白襯衫什麼的。小磊的先生也是律師,當他知道他和他的中國太太都是屬老鼠時,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小磊花了幾年時間發現她的先生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男人——難得的好人,對中國的現狀有真誠的同情和善意的理解。大淼見過他的姐夫,對小磊說,你們將來要是有什麼問題,百分之八十是你的錯。

  小磊讀的是法律,與先生合開了間律師事務所,收人是極好的c 回想她讀法學的日子,小磊說了三個「苦苦苦」。

  法學院流傳這樣的口頭語:第一年嚇死,第二年累死,第三年煩死。那幾年,她除了讀書還是讀書,每天的閱讀量有幾百張紙,沒有一點的休息。讀到最後,小磊對著鏡子技白頭發。讀法律的中國人不多,那基本上是白人的天下。說真的,那麼苦,她當時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前途,一個有口音的外國人,怎麼與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在法庭上辯論,美國人又怎麼會把案子交給外國人?

  而事實上,小磊的現狀在他們讀法律的同學當中不算是最好的,也算是中上的。後來她發現,在美國,大部分的案子是不用上法庭就能得到解決的。她的美國同學畢業後一般得到大的律師事務所找工作,族裔學生膽子大些的,就自己開業了。因為他們比美國同學另有一個長處,他們有他們的族裔背景客戶。小磊的客戶絕大部分是華人,到現在她也沒看到一個讀法學的中國人可以完全在做美國人的生意。

  初到美國的一些中國人,希望融人主流社會,有時會刻意、迫切地做一些改變,不小心講出「我不和中國人來往」、「我和中國沒有關係了」這種既不真正討好美國人,又得罪了中國人的言論。小磊當初面對「主流」,雖沒有一意孤行的渴望,也在行為語言上做了有意識的靠攏,入鄉隨俗,當然並不只是簡單地隨從。

  她說美式的幽默笑話,用美式的思維方式,講起LIGHT BULB JOKES(換燈泡)的笑話比她的美國丈夫還精彩。可這麼多年後,她越來越清楚——她有意識靠攏的東西,只是美國人與生俱來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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