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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中國民航長期租用的是DELTA公司的停機位。從通道裡走出來的乘客大都是提著大件行李的中國人。繼紅不認識要接的客人。因此,她手舉一個中文牌子,上面寫著「任思紅」三個大字。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任思紅大聲地喊著,朝繼紅跑來。

  繼紅幫任思紅拿著提包,向著取行李的大廳走去。從接人的通道至大廳的出口,有一段不近的路程。繼紅帶著任思紅邊走,兩眼邊窺視著前後。她顧不得聽身旁這個帶著高度近視鏡女人的嘮叨。因為她發現,在她們四周,絕不止出現一雙眼睛。

  「中國民航就是這副德性.永遠沒個準譜。全天候飛行,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在安格拉齊一停就是兩鐘頭,說是得等紐約機場跑道上的雪鏟乾淨。等我下來一瞧,哪兒是那麼回事兒啊,人家的跑道乾乾淨淨,這不是胡說八道嘛!唉,看看人家多現代化,咱們怎麼比呀?小姐您說是不是?」任思紅一見繼紅的面,就一個勁兒地抱怨著。

  「對,是。」繼紅心不在焉地回答。

  「哎,欣欣呢?她答應說來接我的,怎麼沒來?這人,還老同學呢,見了面,看我怎麼跟她發脾氣。哎,對了,這紐約的機場怎麼這麼大呀?我這是頭一次出國。您還別說,不出來瞧一瞧,比一比,還真覺著咱北京也差不多了。就說這機場吧,得哪輩子趕上人家呀?我得讓欣欣給騰出個地方,好好寫它幾篇報告文學,好好挖一挖這一東一西的不同。小姐,欣欣是在家等咱們嗎?」

  「沒有,她外出了。」

  「噢,外出,還是那麼忙。她呀,從小就閒不住。我們倆特像,呆著比忙要難受。在國內,外出採訪對我來講也是常事。這趟我要是不來美國,你猜領導上要把我發到哪兒去?你猜猜,小姐?」

  繼紅搖搖頭。

  「南斯拉夫。其實,那地方也挺來勁。寫幾篇波黑戰爭的殘酷,分析分析各族信仰的由來,評評戰爭的現狀,估測一下東歐的遠景,也夠過瘤的。南斯拉夫的戰火絕不是孤立的,追根溯源能談到前領導人鐵托。要想把鐵托論透還真要下點兒功夫,這個人是個硬骨頭。五十年代初,他就是不跟史達林走,華沙條約他也不參加,反而跟歐共體打得倒挺熱乎。你別總說他獨裁專橫,他還真走出一條有特色的道路。至於這場戰爭跟他的關係有多大,依我看,也絕對小不了。可在戰爭裡死的那些人,總不能都記在他一人的賬上。你聽說蘇聯可能要解體嗎?」任思紅見繼紅沒理她,就扒拉一下繼紅的胳膊。

  「啊?什麼?你說什麼?」

  「好傢伙,這麼大個事你都沒聽說?看來紐約的人真是不怎麼關心政治。這哪兒行,我真怕欣欣變得麻木了。人在這方面的嗅覺可不能不靈敏,不然下面的路你知道怎麼走哇?我到美國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這地方多舒心。將來我的志向就是寫寫東西方的事兒,兩頭都跑跑。人要是到了那個境界多自由,多方便。今後我要幹我自己愛幹的事,寫我自己要寫的文章。」任思紅還沉浸在初到美國的激動中,她不住嘴地嘮叨著。

  「當心。」繼紅指了指大門口臺階上的積雪說。

  「真冷,咱們快點兒上車吧!車在哪兒?」

  繼紅停下來站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身後魚貫穿梭的旅客。她點上一支煙,背著寒風抽了幾口。

  「真漂亮!紐約的雪太美了,真白。對了,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孫繼紅。」

  「真巧,我也叫紅,是任思紅。甭問,你也一定是從大陸來的。這帶紅的名字,全是文革時期的產物。繼紅,思紅,望紅,向紅……不紅不革命嘛!歷史真是會嘲弄人。全國山河一片紅,打出個紅彤彤的世界,看來還真實現了。輸出紅的理想,還真成功了。不過,它失去了當年的實質,現在就剩個人名了……」

  「走吧,快走,別說了。」繼紅扔掉香煙,帶著任思紅快速穿過馬路,走進停車場。

  「繼紅,你知道我現在產生一個什麼感受嗎?這感受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紅色實際上是一種審美,也可以說是一個理想。說白了,它代表著革命。翻天覆地地打碎,解體,溶解,再重新組合。換句話說,它代表著希望、理想,或者解釋成信仰也可以。人類可不能離開這個根本。人自生下來,那個說不上來的靈魂就需要這種說不上來的東西。說不上來的東西才迷人,迷到你為它獻出一切。說得上來的東西,弄得明白,管保不迷人。別說為它獻身,就是多浪費點兒時間都不情願。繼紅,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

  「趴下!」繼紅突然命令她。

  「什麼?」

  「不要動,趴在這裡,兩車之間。」

  「啊?!」

  「十分鐘後,我來接你。我的車是紅色的。」

  「紅,紅色,紅車?」

  繼紅沒再向她作什麼解釋,輕鬆地推著行李車,哼著小曲,向她的轎車走去。

  「趴著,等紅車,真逗。這……?」任思紅嘀咕著,還真地趴在了冰涼的地上。

  此時的繼紅神經繃得緊緊的。她看到她那輛紅車後面閃過兩個身影,身影很快又不見了。她調頭轉向另一個方向。

  繼紅推著行李車走著,小車的軲轆發出「吱吱」的聲響,繼紅的神經顯得更緊張了。她在自己轎車的週邊兜了幾個圈子,可目光始終沒離開自己的車子。

  時間大約過了十分鐘,那紅車的周圍再也沒出現人影。她又觀察了一下身後,好像那雙眼睛也消失了。她不懷疑自己的觀察和感覺,但她拿不准自己的判斷。她希望是斯迪文在跟蹤她,更希望他就是郝仁。可是,她不認為他們有這麼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把她劫走。要不是有林姐的囑託,她一定會在這裡等下去。

  繼紅大約又等了五分鐘,見情況確實沒有什麼異常,就飛快地沖向紅車,把行李扔進後座就坐上了駕駛位。

  她以最快的速度開到了剛才讓任思紅趴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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