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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她走下車,摸了摸傑克的頭,傑克似乎很懂得主人的心情,它一個勁兒地在她的腿邊打轉。

  「你也很寂寞,是嗎?」林姐蹲下來,親了一下傑克的頭:「沒關係,我來跟你做伴兒。」傑克伸出大舌頭,親見地舔了舔林姐的臉。從它鼻孔裡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臉上,林姐感到一陣溫暖。

  自從上次丁國慶告訴她,阿芳已登上了黃龍號,她的內疚已變成了一種自責。特別是打那以後,國慶見到她總是在躲閃,和她的話更少了,偶爾說上兩句,又非常不自然。她想對他解釋,可又怕解釋不清。如果阿芳在黃龍號上遭到什麼不幸,讓國慶知道了,他能接受得了嗎?他將會對她有什麼看法?近日來,她對國慶的那種愛的衝動,不知為什麼越來越淡漠了。她想設法派人在南非的開普頓港,趁這條貨輪加油,補充淡水食品之際提出阿芳,可是又由於老黃龍中途多次停留,航行緩慢,不知何時才能穿過好望角,定不下來靠岸的時間。林姐由於焦急,沒有食欲,加上睡眠不足,她的眼圈和印堂看起來明顯地發暗。

  她給傑克打開一盒牛肉罐頭,然後上樓回到自己的臥室。她想打電話,找史密斯談談,詢問一下如何才能更快地解決了國慶的居留問題。上一批同他一起登陸的人,林姐都已給他們請了律師。史密斯這次幹得比較漂亮,沒再提加價的事,凡是有「理由」申請的,遞交給他的材料,他都在精心地辦理。丁國慶的身份之所以至今未辦,主要是她給拖下來的。林姐一直不同意國慶借政治避難或一胎政策的理由辦綠卡,她有更好更快的辦法。她打算等到國慶想通,他倆的關係得到發展,願意和她結婚,只用三個月,綠卡會自然而然到手。可現在她明白了,這是一廂情願。為了補償對國慶的虧欠,她準備馬上火速為他申請綠卡,不管花多少錢,只要快就行。

  林姐撥通了史密斯家的電話,他不在,她就在他的留言機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並請他立刻著手辦理此事。

  放下電話,她仍坐立不安。走進化粧室,從鏡子裡望著自己的臉,她突然對自己產生一種厭惡,她恨這張臉,恨不得想把它撕碎。她不願在鏡子裡再看到自己那無助、驚亂、沒有支柱,恍惚不安的窘態。她猛然一個轉身,沖到樓下,鑽進了汽車,朝太極武術館開去。

  武術館內,學員們正在隨著丁國慶的口令,整齊地做著踢腿、弓腰、伸臂、出拳的動作。眼下學校正放暑假,因此學員很多,太極武術館的場地也顯得有些擁擠。

  林姐站在窗外,觀看著丁國慶矯健的動作,欣賞著他那傳神的功夫。

  「TEN MINUTS BREAK.(休息十分鐘)。」丁國慶喊過之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林姐站在窗外正要向他招手,忽然發現在一群美國年輕人裡,冒出幾個中國人的臉來。那幾個人不像是來學武術的,他們坐在靠牆的休息椅上,見休息了,一齊向丁國慶圍去,七嘴八舌地說的都是福建話,有的表示祝賀,有的誇獎他能幹。林姐猜出,這些人可能就是同他一路來的夥伴,是他三渡村的朋友。丁國慶與他們常有往來,但從不在小海灣,他知道小海灣是絕不能帶任何人進去的。今天,他特意把二肥、水仙、彩鳳、衛國請來,一是想知道他們的近況,二是想多瞭解一些有關阿芳的事情。

  林姐見丁國慶與他們聊得特別融洽,又見他這麼開心,她打算除了給丁國慶速辦綠卡外,這幾個人,她也準備請史密斯一起辦。至於費用,她是不會向這幾個人提出來的。

  林姐自從做上偷渡這門生意後,從不直接與偷渡客做面對面的接觸,今天她想破破例,請他們一起在附近的中國餐館吃個飯。

  飯席上,每個人都顯得很不自然。三渡村這幾個能言善道的人,突然之間都變成了啞巴,他們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林姐就坐在他們眼前,還請他們吃飯。就連水仙這個一向敢說敢道的女子,今晚都有些發怵,她甚至不敢抬頭向林姐看。最後還是二肥打破了僵局,他夾了一大筷子梅菜扣肉,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一邊嚼一邊說:「我媽來信說,她天天都去媽祖廟,家裡供的灶位也換上了你。」

  林姐笑了笑說:「供我幹什麼?」

  「你是西天上的菩薩,永樂城的神仙呀。你都不知道,現在家家戶戶都在求您顯靈保佑海上的人,他們都知道這八艘大船是你的。聽說黃龍號最舒服,要想上去都得經你手簽字才算數。阿芳就在……」

  「你怎麼知道的?」林姐的神態有點緊張。

  「永樂縣的人誰不知道,全嚷嚷遍了,都說您的心腸賽過菩薩,贖了丁國慶,又讓阿芳上了船,成全了他們一對好人呢。大慈大悲,你真是天底下的大善人。」二肥子擦著嘴角流出的油,兩眼閃著感激的目光。

  林姐沒看二肥,她迅速地掃了一眼丁國慶。

  1988年年初,一條震驚全球的特大新聞,把郝仁的腦子從麻木中喚醒。

  這個特大新聞不是他從報紙上讀到的,也不是從電視上看到的,而是他的父親從中國打來電話告訴他的。

  恰巧這一夜斯迪文去了繼紅那裡。近一個時期來,斯迪文同繼紅的「戀愛」已談得十分火熱,以至斯迪文經常徹夜不歸。因此,郝鳴亮打來的電話,十有八九都在夜裡。

  這條驚人的新聞來自德國,柏林牆被人推倒了。它導致華爾街股市的混亂,也波及到全世界的各個行業乃至每個家庭。

  郝家父子在越洋電話裡足足談了一個鐘頭,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兒子講解這不可多得的大好機會和局勢突變的重要性,它必將影響到日後的生意發展。郝家勢力的西遷,局面雖已基本打開,但步伐可以加快,進程要隨時調整。可是郝仁卻一再闡述,目前形勢還不成熟,操之過急,必釀大禍。

  「郝仁,那咱們就眼看著那幾條船全都靠了岸,大筆大筆的錢都落到姓林的那娘們兒一個人手裡?你一天到晚賣著命幫她賺錢收錢,得不到半點兒實惠。咱郝家還從來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呢。」

  「爸,你不懂。這事真不能急。再說,黃龍號不是已經在我們手裡了嗎?」

  「一條船管屁用。八條船上掙的錢,你跟那姓林的娘們兒,應該是一人一半。沒有我,這生意她根本就做不成。」

  「爸,要幹也得一步一步來,你應當明白黃龍號這條船的價值,這比那七條船的總額還要高,劫過來這條船就等於要她的命。別看黃龍現在還漂在公海上,一旦靠了岸,她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爸,你現在要做的還是那兩件事,一,派人散佈,姓林的是那八條船的船主。二,散佈黃龍號上的十個女孩都是經她親自選定送上船的。這兩條消息要讓永樂縣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料定,不出一個星期,這消息就會傳到了國慶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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