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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星期天在這個時間回長島,車輛沒有那麼擁擠。林姐駕著她最喜歡的這輛坤型賓士,輕快地在長島高速公路上行駛。這流線型的白色車體,配上她今天的穿戴,是渾然一個風格,一個整體。她穿了一套裁剪得體的西服套裝,長長的脖頸上飄著一條白絲圍巾。她好久沒這麼打扮,沒這麼舒心了。她喜歡白色,不喜歡色調污濁,她從不穿黑色,她恨一切的黑色,她盼著能在她的生活裡多一些明朗。她期待著,在她的生活裡能出現一些純真。

  對丁國慶來美以後的安排,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讓他和冬冬住在長島,過著同冬冬一樣潔淨的生活。她做的這些個買賣,絕不讓他插手。她準備像培養冬冬一樣培養了國慶,組織起一個沒有任何邪惡的小家庭。在長島這個無邪無惡的小家裡,三個人的生活充滿著愛和真,充滿著高尚的心靈。這並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冬冬不是已經成功了嗎?丁國慶是丁建軍的弟弟,她對這兩兄弟應該說是最瞭解的。她相信,她對了國慶的的判斷沒有錯。當然,她也不排除失敗的可能。不過她會使用全部力量,來完成她蓄謀已久的這個想法,把它當一個作品來完成。儘管這個作品不能與海明威、貝多芬他們的相比,但這畢竟是她親手製作的,它的價值絕不亞于那些永世閃亮的名著。起碼這個作品,在林姐的心中將是永恆的。

  她按著電鈕,把四面的車窗都降了下來,讓大自然的涼風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可是沒過一會,她的腦子又轉開了。她猜測著丁國慶見到她時的表情,也設想著自己那份激動的樣子。

  她又想起了小時候,在部隊大院和丁建軍相處的那段日子,也回憶起在西雙版納,只有她和丁建軍兩人才知道的事情。她抬起那只沒有駕駛的右手,捂住自己發紅、發燙的臉,咯咯地笑了起來,把眼角的淚花,都震掉在了她那白西裝超短裙上。今天她突然覺得西雙版納的那段生活並不是苦難,甚至應該說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心裡想著要抑制自己的激動情緒,可腳下卻在使勁兒地往下踩著油門。

  到家了。她知道冬冬和薩娃都還在教堂,就把車徑直開進後院那個單獨的會客廳。

  斯迪文從會客廳裡跑了出來,叫了一聲「嫂子!」,就興致勃勃地把他的曼谷之行,簡單地向林姐彙報了一遍。林姐一邊聽著,一邊向會客廳裡張望。她的心在不住地跳,恨不得立即沖進會客廳,去見丁國慶。斯迪文大概沒有察覺出林姐的變化,繼續說:「我親自去小道接的丁國慶,然後直接把他拉到上遼省南塔市,在那裡搭乘小飛機,在曼谷機場轉日航,幾乎沒有耽擱一點兒時間。顧老闆辦事就是漂亮。」

  「斯迪文,你幹得也不錯,辛苦了。」林姐說著,替他正了正領帶。

  「別這麼說,嫂子,咱們是自家人。還有事嗎?」

  「對,你還不能休息。繼紅在鯊魚那兒,他們正在開會,研究貨物上岸後的工作。你得馬上去聽聽,有事立刻給我來電話。」

  「好吧,嫂子,我這就去。再見。」說完,斯迪文駕車走了。

  林姐等斯迪文走後,在會客廳門口徘徊了好久。她忽然變得那麼膽小猶豫,即便是在槍口和鮮血面前,這種心態以前從未出現過。那時是面對死亡,可這次她覺得,她是在面對生還、面對著迎接新的生活。她很奇怪地拉了拉上衣,又莊重地整了整頭髮,然後輕輕地推開門。她見丁國慶山一樣地站在客廳中央,原本想熱情地呼喊的嗓子,一下子突然像是被什麼粘住了,她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國慶。」

  丁國慶向她眨了一眼,點了一下頭,嘴角微微地動了動。

  林姐往前走了兩步。不知為什麼,她看著這個塑像一樣的人,腳步又停住了。她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身。她閉上雙眼,手捂著胸口站了一會兒,她聽到對方試著在說「林姐。」就向著她這個方向移動。

  「噯。」她微弱地應著。

  「林姐。」對方叫著朝她走來。她想躲閃,想找個地方使自己靜一靜。可她沒走,巨掌握住了她冰涼的雙手。

  她雙腿覺得發軟,呼吸都覺得不通暢。

  丁國慶扶住了她險些就摔倒在地的身體,她覺得一股暖流順著那雙巨掌傳遍了全身,使得她本來就顫抖的身體更加站不穩。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國慶,國慶」地叫著,成串的眼淚滴在了丁國慶寬厚的胸上。

  「夫人,您……」丁國慶那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稱呼,那語氣,令她多少有些鎮靜。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她才冷靜下來,平穩地問:「你還記得部隊大院二樓的韓媽媽嗎?」「記得,聽說她死了。」丁國慶說。

  「你還記得你的哥哥丁建軍嗎?」

  「他也死了。」

  「丁伯伯、丁伯母……」

  「他們都死了。」

  「國慶!」她喊了一聲,轉身撲向她身後柔軟的沙發裡。她一邊低聲抽泣著,一邊說:「我……我不叫林姐,我不是。我……我是韓媽媽的女兒……」

  「韓媽媽女兒?……欣欣?」

  林姐轉過身來,直勾勾地望著睜著驚奇的大眼的丁國慶。

  「對,國慶,我是欣欣。你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你媽媽去世後,你總到樓上來,我也常去你家找你哥,我媽媽……」

  「欣欣姐姐。」丁國慶笑了,上唇的那個傷口又要掙開。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是誰,他跑過去,扶林姐起來,仔細打量著她的臉。

  「國慶,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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