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三六


  其實,小屋生活的滋味是挺不好受的。它即非「天堂」,又毫無羅曼諦克可言。那四四方方,又小又破,如同鳥籠子般的小空間本身就是窮困的象徵。而「窮」,又哪有不與簡陋,骯髒連在一起的呢?

  住進小屋的第一天,幾件事情就把我鎮住了。

  搬完行李,收拾好屋子已是晚上七八點鐘了。由於興致高,再加上覺得廁所,走廊實在髒得不象話,就又去打掃。廁所在走廊的對面,是一間男女不分的小房間,門正與走廊面對面。所謂走廊,其實不過是個小過道,從這頭走到那頭也踏不出五六步。廁所髒,走廊更髒。灰塵,污垢,亂紙,破鞋……活象幾十年沒人打掃過。我知道別的簡易公寓都是專請一個人來打掃衛生的,只不過住戶每人都得掏出一份衛生費來。小王他們的公寓就是這樣。這裡呢?我曾問過神宮老頭,他說:「我掃。」現在看來這顯然是一句空話。

  正在掃著走廊,只見進來一個塊頭挺大的青年,一看就知道他也是住在這裡的。走廊太窄,容不下兩個人對面通過。我輕輕對他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好!對不起!」算是初次見面的招呼,便閃身進到自己房裡。他呢,卻全然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只管徑直走過去掏鑰匙開門。他就住在我隔壁。我一邊詫異著他的不懂禮貌,一邊又返回來接著掃走廊。剛掃了幾下,就聽「哐啷」一拉門,他出了屋子進了廁所。接著他打開廁所燈,門也不關,就那麼「嘩嘩嘩」地尿了起來。

  我簡直呆了。他明明知道我——一個女子正在走廊上,離他不過三步遠……。我把掃帚一扔,「砰」地一聲把自己關進房裡,心裡老大的氣。男女同使一個廁所本來就夠彆扭的了,還不注意回避著點兒!可慢慢再一想,又覺得也沒啥奇怪,他們日本人向來就不在乎這些。

  記得有一回在車站等車,想上廁所了,便去問服務員,他給我指了個所在。我急急忙忙進廁所,哪知剛剛邁進了半步就跳了出來。裡面三四個男的正對著小便池站成一排在撒尿。我以為是自己闖進了男廁所,臊得要命。可出來找了好半天,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廁所。只好又去問那個服務員,所得的答覆是:廁所就是那個,男的在外邊,女的在裡邊的小格子間。也就是說,女人要上廁所非得穿過那些撒著尿的男人站的地方不行。「這不是等於叫我們女的別上嘛!」我正這麼想著,就見兩個女的進到那個廁所裡去了。後來,我在另一些不太高極的公共場所以及飯館的廁所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對此,我雖說不再那麼少見多怪了,卻還是極反感。在日本男人的觀念裡似乎女的就該這麼下賤。

  正坐在小屋裡呆想,突然被隔壁天崩地裂般猛響起來的刺耳鼓樂聲嚇了一大跳。再一聽,是那位老兄正放某種時髦音樂的錄音。震耳欲聾的打擊樂夾雜著聲嘶力竭,野獸般的叫喊,象有一百個無形的拳頭在砸我的腦袋,又仿佛一個傢伙把地獄的門大敞開了讓我看:被烈火焚燒著尖叫暴跳的軀體,在油鍋裡翻滾的猙獰的面孔……

  我「嘭」地一聲推開門站到走廊上,那刺耳的聲音繼續敲過來砸過來。我跑出去,一直跑到神宮老頭的鋪子前。

  「神宮大爺,」我氣喘吁吁。

  「怎麼樣,都收拾好了?」一片安詳的笑,他眼睛上還是眼屎巴巴的。

  「我把廁所,走廊打掃乾淨了。太髒!」答所非問。

  「那好哇,謝謝你。」瞧瞧他那骯髒油膩的衣服,頭髮,指甲,就知道打掃衛生對他說來根本多餘。

  「我隔壁那個人……」話剛出口卻又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

  「啊薄,他也是大學生,叫青木。現在做送報紙的工作,挺辛苦。」

  送報紙?就是每天夜裡兩三點起床,風裡雨裡,爬幾千級樓梯……我沈默了,默默地又往回走。是啊,一幫窮光蛋,都怪可憐的。互相體諒點兒吧,別剛一來就鬧磨擦。

  離著大門還挺遠,就又聽見了青木屋裡的音樂聲(如果那也能叫「音樂」的話)。實在不願意邁進那個狂人世界去!可我還是說服了自己:別那麼窄,世界大著呢!只能接受貝多芬,巴赫和陝北民歌,那還行!

  進了屋,一邊忍受著來自隔壁的刺激,一邊打開煤氣燒水,準備下麵條。水很快就開了,可小屋裡也頓時雲山霧罩的一層。再一看玻璃窗,水珠乾脆淌成了一條條小河,直流到草席子地上。頓時明白了,這是我的屋裡溫度太低的緣故。起緊打開窗子,卻立刻又關上了。窗外就是大街,我這在一層樓的房間一旦開窗,屋裡的一切全能被街上的來往行人看個一清二楚。這可是晚上啊!只好極不情願地又去開門。隔壁,對面都住的是男人,過道這麼窄,別人走來走去等於就在我的鼻子底下晃,黑更半夜彆扭不彆扭?但是不開門簡直不行,地面濕了我怎麼睡覺,那就是我的「床」呀。再說既沒院子又沒涼臺,被褥行李潮了我上哪兒曬去。這下我才省悟,在這間小屋裡做飯原來並不是件簡簡單單的事。看來,為了保全我的房間和東西不受潮,冬天只有儘量少起火了。

  悶悶的吃了一大碗麵條,一天的疲勞感全湧上來了。隔壁那驚天動地的喧囂也總算平息,我打算睡了。在那個凹去的小水槽裡洗臉刷牙,那份彆扭勁簡直不能提。水槽太小塞不下一個臉盆,只好用水龍頭淋濕了毛巾擦臉。水龍頭又不敢擰大,生怕濺出水來弄濕了我的「寶貝」榻榻米。刷牙呢,把頭塞進牆洞裡去刷。手的動作不能大,大了要碰牆洞的沿。腰得彎得低低的,否則頭頂也會撞著牆洞的上沿。那姿式活象一隻把腦袋伸出木柵欄啄食的雞,脖子的活動範圍就只那麼一條縫。

  總算折騰完了。弄好鋪蓋,鑽進涼嗖嗖的被窩,哈著氣躺下了。伸手一拉燈,屋子裡黑了,我卻一屁股坐了起來。媽呀,隔壁青木屋子裡的穿過一條又一條木板直亮亮地射到我這邊來。鬧了半天,這屋子連雞籠都不如!雞籠子還知道塞上稻草抹層泥呢,而這,乾脆就這麼通著。怪不得隔音這麼差,實際跟沒隔差不多嘛。我氣呼呼是往被窩裡一鑽,明天說什麼也得拿報紙把牆糊它個九九八十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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