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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可是現在他要打擊張實了,就像面對可能篡奪王位的某個野心勃勃的王子的國王,他不得不殺子以護王位以護社稷以護國家。只有在古希臘悲劇裡我們才能看到如此悲慘而壯烈的故事,我恐怕真的是在這一點上走火入魔,無法走出迷住了我的憧憧鬼影,還是深深地陷入了父子相殘兵刃相見的巢穴之中。事已如此我已經沒有退路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我在公司裡的老美同事處在相同情況的時候就雙手一攤聳聳肩,輕飄飄地來上一句:I can not help。

  只要聲明一下我對自己無能為力然後就像沒事人似的真他媽的就跟他沒有關係了。我卻老是思前想後對自己的道義責任考慮再三。現在,我也要掄起來,我要誰死誰就死,要誰死得慘不忍睹就慘不忍睹。我也他媽的Can not help,命運使然與我無關。因為我在這一章開始的時候已經明確了我今後的行為準則,那就是拋棄兒女私情,在大事業上面樹立人物形象。張文儒沖著張實下手,就是沖著私情下手,他下的手又狠又辣令人瞠目結舌,下手的過程是這樣的:

  經過千辛萬苦,張實和林蘭用盡了心血用盡了錢財用盡了他們可能用盡的一切,總之,他們像拍攝泰坦尼克號的導演一樣,用得傾家蕩產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如果實驗不成功,資料不出來,他們就一文不名了也根本無法收場了。現在,他們的測試平臺建立起來了,開工典禮就要舉行了,如果一切順利他們的測試結果出來,就證明他們的測試菌種有效,他們就可以發售,就像泰坦尼克號的發售一樣,從此從危機中走了出來,踏上光明大道。對這一點他們已經有十分把握在手。但是,他們唯獨忘記了一點,證明他們的測試菌種有效的證據就是證明張實父親的化工廠是個污染源,而市里剛剛下了檔所有沿河污染源必須立即關閉。也就是說他們發達之日就是張文儒滅亡之日。死結就是這樣扣上的。角力就是在這樣的死結下展開的。

  他們不知道這一點而張文儒知道這一點,所有他們的下手是無心的而張文儒的下手是有心的。指出這一點並無特別的意義,這不是在法庭上辯論,故意和非故意還有某種程度區別,就像過失殺人和故意殺人有所區別一樣,前者免死而後者必死。人生搏鬥的戰場之所以景觀壯麗就在於它不顧人間既定的一切雞零狗碎的繁文縟節,它只管人的天性換句話說就是動物的野性肆意釋放縱情騰躍。虎毒不食子人毒起來的時候虎那點兒毒算什麼。張文儒要對兒子下毒手這件事讓我熱血沸騰,心激動得怦怦直跳,好像我也有兒子就要對兒子下毒手了似的。當然不是的,我只是被人間的文明條款束縛得太久了太狠了我要掙脫它的欲望太猛烈了。

  我知道我膽子小沒有勇氣真的到墮胎門診部裡去放炸彈,以上帝的名義、拯救未出生的生命的情懷去殺死那些醫生護士孕婦和警衛,其實是一泄嗜血的欲望,我只好在電腦螢幕上激奮地敲打鍵盤,要不在上牛排屋的時候對侍者說牛排越生越好然後就像狼一樣地撕啃血淋淋的牛肉。張文儒一生忍氣吞聲忍辱負重以臥薪嚐膽式的長途跋涉終於走到了今天,現在,他的兒子——他的一時圖歡樂時洩漏出來的那點兒液體,居然像放出了千年封閉的瓷瓶裡的魔鬼,騰然升起在他面前高高地衝壓下來要壓扁他了,要來毀掉他的一生維繫之所在,他內心的激奮就是我現在的體驗。所以不要對我的人品和心理以及精神狀態產生誤解,我剛才完全是使用了體驗派的手法,按照斯坦尼斯拉夫的方法,進入了張文儒的地獄般黑暗的內心,才說出了讓我自己看著都嚇了一大跳的那一番話來。當然,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可以商榷的地方的,比如,張文儒的內心真的有地獄般的黑暗的那樣一種狀態嗎?好在,我現在對一切可能的發展趨向採取全面開放的態度,先這麼來,不行的話,再那麼來。

  張文儒對張實下手了,他一個電話通知了清嘉鄉鄉政府,說那個污水測試站是我們廠競爭對手派來的一個密探,是來毀我們化工廠的。鄉里一聽就急了,說操他媽的,誰敢來砸我們的飯碗啊。他們不知道張文儒是張實的爸爸所以對張文儒的愛子十分無禮,然而這個時候張文儒表現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氣度,他非但不惱反而高興,清嘉鄉的鄉辦工廠全靠化工廠的上游產品為生,化工廠關了他們也完了。他們寧願污染也不願不污染,寧願住在臭烘烘的河邊也不願意住在不臭烘烘的河邊,這就是張實想破腦袋也想不透的問題。他於是把這個問題當面問了來拆毀測試平臺的鄉里幹部,鄉里人一臉不屑根本不屑回答如此愚蠢的問題。

  在這裡張實的確表現了某種程度的遲鈍而不是愚蠢,那是因為他的專業所至,我不是學環保專業的所以我立刻就領悟了鄉里人的憤怒,你小子來治汙不就是把上游的化工廠給關了嘛,化工廠一關我們鄉開工廠也就跟著關門了,我們的財路斷了喝西北風去啊,喝西北風的時候就算有一條乾乾淨淨的河有個屁用,只要有錢賺河水臭我們他媽的連這點味道還忍不過去要你來瞎操心。這些話太淺顯道理太簡單所以鄉里人誰也沒有耐心跟他吵嗦,悶聲不響只顧乒乒乓乓三下五除二把一個好好的測試平臺轉眼拆得蹤影全無了。張實突遭襲擊如雷轟頂傻呆呆地做不出反應,看著眼前這幫黑黑壯壯的鄉里漢子他自知手無縛雞之力無法阻止只好聽之任之,後來還是林蘭機靈她一下子就想到幕後定有黑手指使而且這個黑手定然是張實的父親張文儒。如果把這個準確的判斷全部歸功於女性的直覺未免有盲目崇拜之嫌,事實上,如果不是張文儒跟林蘭有過過節結下樑子林蘭直覺再好也好不到這個程度。她把這個判斷委婉地告訴了張實,於是一場父子搏鬥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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