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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連我自己也沒有料到，換了一個角度代入了一回別的東西，世界就完全變樣了雖然世界還是原來的世界。其實，你們不用像我這麼麻煩地變成一條河也可以在一秒鐘之內獲得這種體驗，你只要彎下腰然後從岔開的兩腿間看出去，怎麼樣？你剛剛還熟悉到無聊的景觀立刻新鮮而具有另一番吸引力了吧。

　　我把自己代入一條河流不是目的，我的目的是想看看張實和林蘭來到河邊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已經預感到本劇作最有趣味的段落將在這裡發生，所以我才有如臨戰前的指揮官把前沿地帶一一查清，該佈雷的地方佈雷該伏兵的地方伏兵，把決鬥場地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也不枉一場好戲上演。這種心態說明在骨子裡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我對美的理解是全面的美，從主幹到細部無一例外的美。我追求完美就像一個在無邊的沙漠裡奔向海市蜃樓的迷路人，我在歧途上狂奔徒然消耗有限的體力加快死亡的到來。

　　張實和林蘭終於要到清嘉河邊上來了，但是他們來到之前的一件事十分有趣不能不提，這件有趣的事情是這樣的：

　　張實到農業大學去找林蘭是想讓林蘭替他疏通進入清嘉鄉的門路，起碼表面上的理由是這樣的，如前所說，張實畢竟是個謙謙君子不擅追女孩子之道，他此舉笨拙卻也冠冕堂皇所以他看上去心安理得神情安詳，只是那只性向可疑的雄青蛙有點煞風景使他和林蘭重逢場面變成了他出醜的表演，不過事後曲佳佳在宿舍裡的對林蘭的逼供顯示，似乎也不排除林蘭手腳利索準確無誤地把那只雄青蛙彈人張實衣領的可能性。總之，張實頭上的光環因此掉了一多半現出了傻頭傻腦的本性卻是林蘭所樂見的，樂見的結果是林蘭答應了張實的請求，替他進入清嘉鄉出面疏通。這件事說明，男人最怕的出醜一事有時候不一定就是壞事，不怕出醜有時候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其實這早已不是新鮮的真理，大丈夫能伸能屈裡面的屈就是指的出醜這件事情吧，韓信鑽街頭小混混的褲襠劉邦跟項羽討要用他老爸煮的肉羹吃都屬於這個屈字，所以張實屈上一回的確不算什麼大事，我妻子說得對，這也算挫折啊？

　　總之，張實的目的達到了，林蘭去疏通進入清嘉鄉的門路了。於是林蘭就跟張實說，我們得去添置一點衣服。如果曲佳佳聽到這個要求會高興得連連說孺子可教也，因為女孩子向海外來的男人要求添置東西是女孩子開竅的表現，曲佳佳希望林蘭開竅就像荒原上的老狐狸希望小狐狸早日學得謀生之道那麼殷切。這個要求出乎張實意料之外，很破壞了一點張實心目中林蘭的純潔形象。張實想，聽說國內流行一切向錢看，看來免不了要出一點血吧。幸好於娜娜早就料到處處要花錢的未來，大度地把賣房所得的現鈔都給了張實，所以張實一面滿口答應說，那當然那當然，一邊自動懷念起於娜娜來了，一絲惆悵居然升了起來像淡藍色的暮靄飄過心頭。

　　張實的這種心情我理解，從美國回來的人對花錢特別小心，對提到錢的話題特別在意，實在是美國賺錢不易勤儉成風。張實也許沒有聽說過國內人對美國回來的人的評價，我就在這裡給他介紹一下：說話洋氣穿著土氣出手小氣。張實聽了不置可否不作反應，跟著林蘭就去了大方商都，張實去了心裡又是一咯噔，這個店剛開張時推出過一件六十萬元的豹皮大衣斬客名聲傳到了海外，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張實心裡直發虛。這種情形讓冰雪聰明的林蘭看在眼裡笑在眼裡，此刻她彎彎的眼睛裡全是笑意，如桃花綻放春水蕩漾，波光盈盈的眼波看得張實一時眩暈，心疼錢的感覺頓時下去了不少，如果他要是知道林蘭笑什麼的話他的感覺會是什麼我就不大能推測了，所以為了使張實保持愉快心情還是不要點破的好。

　　等他們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張實對林蘭的打分又低了十分，林蘭花了張實一千塊錢穿出來一身低胸衣超短裙，以張實之見，林蘭跟紐約四十二街晚上出來阻街的女人有著相同的服飾愛好，實在是一件比讓他出血買東西更令他不舒服的事情。這說明張實的道義感勝過他的節儉習慣，但是，現在是他求林蘭辦事林蘭的愛好顯然跟他無關，他也就不再多嘴，頂多在心裡想她的品味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丟人又不是丟我的人。

　　我發現張實到了林蘭面前更多的時候是想而不是說，跟當初我在老闆面前時正好相反，在老闆面前更多的是說（當然還有做）而不是悶在心裡想。就是說，張實在林蘭面前是思想派而我在老闆面前是行動派，這個不同到底說明了什麼我現在也弄不明白，也許是張實在林蘭面前不自信因而少言寡語，一般而言，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不自信就是這個男人陷入情網的標誌，這麼說當初我在老闆那裡又沒有陷入情網了？沒有陷入情網卻做得跟陷入情網一樣我那算做了什麼呢？這麼正過來反過去的推斷和分析，就把我推到了一個比較難看的位置上去了。總之張實就這麼想啊想的，跟著林蘭就去疏通進清嘉鄉的門路了。

　　剛才說過進清嘉鄉的門路是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色鬼，所謂色鬼就是把好色念頭放在臉上而不是藏在心裡，如果藏在心裡也算的話人人都是色鬼，打擊面太大不利於團結群眾。這個人是縣三廢辦的副主任，姓龔。這裡有兩點需要說明，一是什麼叫三廢辦，辦當然是指辦公室盡人皆知無需贅言通常是指一級機關，那麼要說明的就是三廢，三廢絕對不是三個廢物的意思，所以三廢辦也絕對不是三個廢物辦公室，雖然非常巧合的是這個辦公室的編制正好是三個人：一個主任一個副主任（主任級）一個主任級科員。三廢是指三種污染環境的廢物：廢水、廢氣和廢渣，後來隨著社會進步污染物種類越來越多，三廢早就不足以概括，考慮到追趕廢物的種類而時時給機關改名比如今年是五廢辦明年是八廢辦後年沒准會十六廢辦，光是換機關的牌子公章工作證信紙信封的費用都無法開支，就很節約鬧革命地用三廢來代替一切廢物，所以三廢辦就一直是處理三廢污染辦公室的簡稱和正式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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