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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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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紐約郊外的一塊林中空地,乾巴巴的黃土地面上,散落著沾滿灰塵的紙片、破塑膠袋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垃圾,空地中央有人放置了一個空的汽油桶,現在,汽油桶裡劈劈啪啪地爆裂著火星,這勉強可以算是一個黃火了。一個禿頭錚亮的黑人在敲打著色彩斑斕的印第安鼓,另外幾個看不出族裔的漢子在隨鼓起舞,他們雖然和著一個鼓點其實各管各的誰也不管誰。這時候張實來了,他在空地的一角坐了下來,他盤起雙腿上身筆直像在練瑜珈功,姿勢怪異卻沒有一個人對他看上一眼。這些人形跡可疑這個地方氣氛曖昧,漢子像癮君子女人像妓女但是他們真正的身分永遠也無法弄清,張實像個詩人其實跟氣氛倒是頗為接近,在詩人眼裡這是一個亞文化之所在,張實從前上下班總是路過這個樹林邊上,他從來也沒有想到要上這裡來看上一看坐上一坐。今天,他來了,他覺得他忽視這個地方已經如此之久實在不像話。 從瀑布大水裡面出來,他就覺得自己已經跟那些習慣成自然的觀念告別了,那些觀念中的一條就是穿西裝打領帶的曼哈頓上班族是不可能涉足此類地方的。他以瑜珈功的姿態坐著覺得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他的心倒反而從剛才跟於娜娜的一番爭執引起的動盪中平靜下來。這好像在暗示張實找到了他的詩人的生活環境。事實上,這個暗示還是隱晦一些為好,這將給張實的未來以更廣闊的活動空間。也就是說,張實並不是想來當流浪漢,儘管剛才於娜娜就是這樣指責了他,說他想當流浪漢之前也該想想老婆孩子。看上去於娜娜是在曲解張實的本意,其實她用的是詭辯術裡面的一種,就是把論敵的觀點引向極端再加以否定。張實是個詩人,詩人的邏輯思考能力一般比較弱,否則,詩篇無法成章,成章的倒可能是分行的三段式論證了。所以張實一時語塞他找不出於娜娜的推導錯誤卻又明明知道於娜娜說的不是他的意思,有口難言的苦楚立刻像黃連一樣彌漫在整個口腔裡面,他這才來到了這個流浪漢的聚集地來。 離開了公司,張實走到大街上,脫離了傑茜卡的磁場作用範圍,再加上明晃晃的太陽一照,就從荊軻刺秦王的悲壯中出來了,他想了起來,這件事好像不該一個人說幹就幹,出於禮貌他起碼應該通知於娜娜,於是他走到街角的公用電話拿起了聽筒塞進了硬幣接通了於娜娜,然後就請她務必在中午抽空出來見上一面。曼哈頓的中午像水庫決了堤,放出來的上班族如汛期的洪水在馬路上席捲而過,一路卷走速食食品蘇打飲料小道消息八卦新聞。 這股洪水像是進入了分洪區迅速地填滿了所有的河溝港漢,所以於娜娜和張實在一間麥當勞店裡佔據位置以後立刻就有兩個穿肥腿牛仔褲的中學生來詢問座位,於娜娜不懷好意地指指低頭吞食漢堡包的張實說,你問他吧。肥腿牛仔褲的中學生問張實能不能坐在他們邊上。張實塞了一嘴食物含混地搖搖頭。肥腿牛仔褲中學生轉身離去嘴裡無意說了句Shit。於娜娜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只見張實跳起身來一把抓住肥腿牛仔褲中學生說,你說什麼!中學生一下子愣住了,張實狠巴巴地說,說對不起!中學生以為遇到了功夫電影裡的華裔黑幫老大,嚇得脫口而出,對不起。張實鬆開手,說,走吧。中學生面面相覷急忙走開了。 張實的變化連我也感到意外更別說我妻子了,她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張實怎麼到了快四十歲的時候成了赳赳武夫了,這樣行不行啊。我說我也不知道,也許行也許不行。我妻子狐疑地看看我,說,你是作者你說不知道那還有誰知道。這話就外行了,作者不知道的時候多了,作者不知道自有人知道,瞎操心真是浪費時間。我妻子的認真勁兒上來了說,還有誰知道還有誰知道?我說,那不是明擺著的嗎。說完我朝某個方向努了努嘴唇。我妻子還是一頭霧水地看著我,看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就接著往下看了。 於娜娜似乎更看不慣張實的變化但她的表現不是驚奇而是惡毒,她說,你想幹什麼啊? 張實說,我想,我想找人打上一架。 於娜娜說,你是那種人嗎? 張實說,你要我來個現場表演? 於娜娜說,你的表演讓我厭惡。 話到了這份上,就說到頭了,今天的於娜娜有權利說任何她想說出來的話,哪怕這些話毒汁四濺如同硝鏹水她也可以隨手潑灑,面對一個跟別的女人上了床的不忠的丈夫,沒有動用剪刀已經體現中華傳統了。這又是中華傳統優於西化的一個例子,你想想,動用剪刀的案例一經媒體報導,仿效者蜂起,考慮剪刀剪的物件後來居然被接上了,後來者做得更徹底,倒上汽油後再放一把火倒要看看一截焦炭還能不能接活。這筆賬算不到女權主義頭上,可到底算到誰的頭上我也弄不清了。 於娜娜遇上這事也就是說說惡毒話出出氣。張實自知理虧,作為一個男人到了這份上承認老婆的這份權利好像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該慶倖他的老婆是蒙古利亞人種而不是盎格魯撒克遜女人才對。我妻子撲哧笑出了聲,她說,胡扯出了漏洞了吧,那個動用剪刀的是墨西哥移民啊,不是後來墨西哥婦女在美國大使館門口示威聲稱美國法庭膽敢判決那個女同胞有罪她們就要剪掉一百個美國男人的小弟弟。我想起來了事情的經過正如我妻子所說,後來法庭真的就判決了她無罪,理由是她自稱拿起剪刀後的事情想不起來了,陪審團假裝相信了她的鬼話讓她入院治療去了,可見老美為了保護小弟弟有時也會放棄法律啦正義啦什麼的。這件事說明,說得多錯得多,言多必失的古訓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其實我剛才只要說到於娜娜不會做這種事是張實的幸運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張實當然不會體會這種幸運,他羞惱交加,使剛才還覺得說不出口的話脫口而出,他說,我辭職了。這一招果然具有殺傷力,於娜娜再鎮靜這時也一臉驚愕,像動畫片裡的一個特寫鏡頭。張實氣勢終於回來了,他說,從今天起我沒有工作了。聽他的口氣好像他在宣佈從今天起他當上了紐約市長了。張實也犯了跟我剛才近似的錯誤,他的話說多了他像擺功似地說了下去,他說,沒有工資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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