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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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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淑嫻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們中的一個,現在她就是一個老婦人,她絮絮叨叨地說的話,其實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但是,她的話引發了一個巨大的後果,是她所沒有想到的也是張實和於娜娜都沒有想到的。許淑嫻說,那一天他們站在這裡,那年夏天雨水特別多所以瀑布大水也特別大,比現在大得多,當時,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大水,站在平臺上她的腿微微顫抖,在如此巨大的自然力面前人渺小得像可憐的螞蟻,但是,令她大吃一驚的是張文儒的表情,當時張文儒的眼神是這樣的,看著大瀑布沖天而下的大水,他的兩眼燃燒著,裡面有隱隱約約的瘋狂和決絕也有清清楚楚的光明和快樂。 許淑嫻說出這種詩一般的語言令人驚奇,其實,像她這樣的老婦人能以這種姿態活在世上,就已經完成了作為一個詩人的必要過程,她的一生都在夢想中作詩所以她說出詩一般的語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張實沉浸在她的詩意裡絲毫沒有發覺任何不妥,因為我所認識的張實本質上是一個詩人,所以許淑嫻的敘述對他而言就像兩個毒品販子在銀貨交換;而於娜娜看著只覺得事出蹊蹺心中直覺陡然升起,就像野兔在草叢裡突然停止了覓食是因為地乎線的後面鷂鷹正在升空。許淑嫻說,張文儒突然從這裡跨了出去,她指著面前的木制欄杆,他跨出這個欄杆是想走進這個大水裡面去,我嚇壞了死死拉住他放聲大哭,我要馬上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而他卻在震耳欲聾的大水聲中告訴我他要的就是這麼一種激越的人生。 這時候於娜娜的直覺被證實了,她的直覺是:張實今天不發一場瘋是不肯好好收場了。所以,她沒有像四十年前的許淑嫻所做的去拉住發瘋的男人,她只是在一邊站著,看著張實不聲不響跨過木制的欄杆,走進了大水裡面,看著大水劈頭蓋腦地衝擊著張實。這說明於娜娜不是舊時代的女性,也說明她現在是在打仗了因為她把盔甲穿上了,所以她能冷靜地看著她的丈夫發瘋發狂,她有把握張實不是去自殺,他不過是表演做秀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有時候他必須做秀給自己看以此證明自己。但是許淑嫻是舊時代的女人,她看到的是歷史的輪回,她覺得這個輪回莊嚴肅穆詩意無窮。這樣,舊時代女性和新時代女性的分野就清清楚楚了。這件事說明,代溝的兩邊的人的眼光差別巨大,同一個世界可以看出截然不同的內容所以隔著代溝的人基本上不對話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我們看到至今於娜娜和許淑嫻還沒有說過什麼話就是這個意思。 其實,代溝問題不是我想探討的,我對代溝根本沒有興趣,這個話題早已變成一個公共廁所人人都去方便一番我現在沒有便意所以就敬謝不敏。我想到的是跟劇作有關的技術性的問題,我很願意把事情做得專業化。看上去,張實在重複張文儒的舉動,這裡有一個很便捷的解釋,那就是遺傳因數在起作用了。這是個新鮮而有趣的話題,遺傳因數對人生態度也起作用,如果照這條線索展開,說不定就是一個嶄新的副主題。但是,百密一疏,迄今為止大家都知道,張文儒和張實不是親父子所以根本就沒有因數可遺傳,這樣就升起了一個疑竇,不是親生父子何以行動如此相似,難道他們是親生父子?在這一場一開始的地方,我放進了縹緲的霧,按照經典化的要求劍終於出鞘了,現在,霧的象徵意義就出現了,張實的身世之謎就是這霧,冉冉升起了。我妻子哈哈大笑,說你跳大神啊,又是霧又是謎的,念念有詞煞有介事。我看不出有什麼可笑的,我無法確定在這個地方就把疑竇如霧一般地升起是不是太早了,像一個初出道的魔術師上場才抖了幾下子罩布就把底兒給暴露了。我妻子看我沒有做聲,便緩和了口氣說,我喜歡這一段裡面有關女權主義的描寫,雖然你對她們不怎麼有好感但是你說得挺有趣。 我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連我妻子都有這種感覺,我要重新考慮我對女權主義的闡述了,其實,我對女權主義既無成見也沒有偏見,因為我實在沒有任何認識,我不過是隨大流也就這麼一說,但是我在上面的敘述有值得商榷之處也有可能引起誤會的地方。所以,在這一章就要結束的時候,我覺得比較保險的做法是:我應該對女權主義做一個正式的表態,不過,我如果真的這麼一做,似乎又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沒准哪位女權主義者看到了說,呵磕瓜子磕出個臭蟲您還在這裡充人哪。不過,不表態的話,我實在又有點不放心,萬一有人較真了可不好收場。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這就表態了,我說,作為一個男人我對女權主義沒有任何意見。 第二十章 詩人 要認識一個人是不容易的。這句話毫無新意,通常是某人在吃了什麼虧了以後就喋喋不休地說的一句老話。因為吃虧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所以這句話也是經常被說的,說多了就像一枚磨舊了的硬幣連花紋都看不清了。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我今天說這句話:認識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並不表示我吃了什麼虧了,相反,還有一些近似於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喜悅,因為,我終於認識張實了。為了認識張實,我已經寫了有半本書了,好幾次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他了,結果不是,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去西雙版納旅遊,在一片盤根錯節的樹林裡迷路了,我向來以方向感好而自豪,根本不相信我真的會迷路,所以我堅持尋找我自以為認識的標誌,一棵斜插向天空的枯樹啦一個五彩繽紛的毒蘑菇啦,其實它們根本就不是我所認識的方位物,我還是在迷路中。但是,這一次是在我不覺得認識他的時候,突然就認識了,所以我才有了跟吃了虧差不多的感慨。這件事說明,同樣的表像後面可能有截然相反的內容,人生之複雜可見一斑,人生在世就要多加小心。 張實在於娜娜和許淑嫻的注視下,真的就跨過了木制平臺的木制欄杆,走進了瀑布大水裡面去了。水霧彌漫,張實在裡面淋了個夠,外面的人看不見他,只能看見跟蒸汽相似的霧氣就以為他在洗桑那浴,其實不是的。他從瀑布大水裡面出來,頭髮緊貼在頭皮上,衣服緊貼在身體上,整個人像一條亮光光的海帶;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很像一個剛出產道的新生兒,拖著亂糟糟的臍帶,渾身亮光光的是子宮裡帶出來的羊水。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他了,我知道張實是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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