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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晚上回到家裡,我坐在電腦前面,接著昨天的部分往下寫的時候,突然發現接不上氣了,我對於娜娜的一肚子怨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洩漏掉了,我回頭看昨天寫的段落,感到我對於娜娜似乎過於苛刻,人家一個女人家萬里迢迢到了上海想迎接丈夫回家,沒想到丈夫跟老情人廝混糾纏把她仍在一邊不聞不問,無論出於情還是出於理,她對張實施展手段都不為過分,在法律上,還有一個正當防衛呢,更何況這麼一個柔弱的小女子除了用腦子來收服丈夫你還能指望她使用什麼方法呢,掰腕子嗎?真的,我昨天怎麼就那麼偏激那麼固執非要從於娜娜身上揭露出陰險的一面不可,非要讓張實的冤屈大白於天下不可。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斤斤計較的小男人,心眼兒只有針眼兒那麼大,一點兒容人之心都沒有。一時間我懷疑起自己來,莫非我真的有這一面在替張實伸冤的時候暴露了出來,我瞪著電腦螢幕發起愣來,不知道怎麼再往下寫。後來我打開了挖地雷的遊戲,一心想突破一百二十秒的記錄,誰知道挖了大半夜別說是沒有突破記錄居然連一次都沒有挖光過,每回都在半路上誤中地雷被炸了個粉身碎骨片甲不留。我恨恨地瞪著爆炸後的那張哭臉,心中一點兒也不明白我今天為什麼對暗藏的地雷毫無感覺,除了一中再中炸了又炸別的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呢。

  第十八章 靈感

  統計資料表明,在惡劣的環境中比如在集中營裡,男人的死亡率高於女人,女人的存活率高於男人。同樣的統計也適用於婚姻這個集中營裡,男人不堪折磨同樣早早就死去了,而女人卻活了下來,她們以集中營為家改變自己從而得以存活,結果是男人成了木乃伊麗女人成了外星人。這是我丈夫寫在一張卡片上的話,我丈夫的手跡龍飛鳳舞頗為自得的樣子。自從他開始寫電視劇以後,就在各個房間的各個地方放置空白的卡片和圓珠筆,說是要捕捉稍縱即逝的靈感的火花,連廁所的馬桶水箱蓋上都放置了一迭硬紙卡片。這句話就在這迭卡片裡面,顯然是出恭時候出來的靈感火花。

  我拿起筆在卡片的空白處接著寫:統計資料表明,那些在三十五歲的生日過完以後直接進入中年危機的男人,如果不關進集中營罰做苦工的話,他們的存活時間平均為五年,為集中營裡的一半。寫完後我放回原處不動聲色,仿佛是兩個默契多年的間諜在傳送秘密情報。早上我上廁所的時候,朝那張卡片上瞟了一眼,發現在我的題詞下面又有話了,我急忙拿起來看,我丈夫是這樣寫的:在藍天上翱翔的一天抵得過在鼠洞裡的十年。顯然是他半夜裡起來解手的時候加上的,詞句浪漫有如十五歲的少年情竇初開,在向夢中情人表達遠大志向。我像嚼了一顆酸梅,倒抽了一口氣。我從廁所裡出未,直接下樓,到書房裡打開電腦,看看他的偉大的作品進展如何了。

  電腦奏著電子樂叮叮咚咚地啟動了,螢幕上原來藍天白雲的壁紙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大胸脯的女人,撅著的嘴唇有如一個紅彤彤的汽車輪胎,八成是我丈夫文思枯竭搜索枯腸的時候從網上下載的。我丈夫把張實從中國回來重新進入家庭生活寫得就如同進入了集中營處處受制苦不堪言。張實意氣消沉就在星期天睡懶覺,半是示威半是無聊,誰知竟也未能如願,居然就有鄰居來提意見,說是前院的草坪長期不加修葺已經有礙觀瞻,如果再不處理,鄰里委員會就會來貼通告了。

  張實氣不打一處來,突然間變得像一頭穿著睡衣的獅子,直接從被窩裡竄到草坪上,抓起割草機開得震天響,發了瘋似的在草坪上衝鋒陷陣,割下來的碎草屑又被卷起仿佛刮起了綠色的風暴。看那氣勢如果於娜娜也在草坪上的話,恐怕是難以逃脫變成草屑卷到空中的劫難的了。於娜娜似乎並不懼怕變成草屑捲入空中的命運,她勇敢地走出來遞給張實一杯可樂,於是可樂就代替於娜娜卷到空中去了,綠色風暴中加上了一縷褐色線條。後來,於娜娜就坐在門欄上無聲飲泣,張實才好像有了點悔意走到於娜娜身邊道歉似的拉起她一起回到屋裡。這段故事寫得壓抑而悲憤,就是卡片上的那個感覺,心系藍天身在鼠洞。非身臨其境不能體驗。

  我坐到我丈夫身邊,陽光從窗戶裡照進來好像打翻了金魚缸灑滿了半個房間。陽光下,我看見我丈夫的鬢髮居然有了幾絲白色。陽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簾上,他的瞳孔被照成了棕色的,他微微眯起眼睛用眼簾遮蔽著陽光看上去十分苦惱。我忽然間非常後悔我在卡片上寫下了中年危機的字眼,想到這些詞句正在刺傷他我心裡開始疼痛起來。我依偎在他慵懶而消沉的身上,看著陽光不停地傾瀉進來,我在想,這麼好的天氣我們悶在屋子裡糾纏張實於娜娜這一對冤家我們真是瘋了。後來,我們就沿著哈德遜河一路北上,我丈夫把著方向盤,答錄機裡放著中華民謠,歌詞文理不通意境十分優美,我丈夫從中國回來帶了一包國產錄音帶和CD唱盤,從此汽車裡就是華語流行歌曲的世界了。

  樹林裡靜得能聽見心跳的聲音,確切地說是我丈夫的心跳聲。汽車就在樹林邊上停著,反射著暗藍色的光芒。下車走進樹林的時候我順手拿出了我的風衣,現在風衣就鋪在我們坐著的地面上。我丈夫不經意地把我的手拉進了他的腿間,我理解這是個很含蓄的信號。我可以肯定如果他對此事有過記載的話,他一定會略去他的這個動作,客氣點兒他也許會說是不知道事情怎麼就開始了,要不然就直截了當說是我十分主動地要求交歡。他非常願意對方的主動,我知道,那是他對自己的一個又一個的測試,他想要得到證明他的魅力猶存不減當年。證明不是難事地點卻不大合適,這裡是國家森林隨時都有遊客和員警到來。那次在大學的教工宿舍冒險至今已有十年,長年累月和平年代我們已不再是冒險的年齡。今天好像是一個重大關頭,我丈夫的心跳揭穿了他表面平靜的偽裝,就像集中營的囚徒經過周密策劃終於開始了的越獄行動。我今天就是他的裡應外合的同謀,就是他的心照不宣的死黨,員警來了就來了唄頂多罰款吧,還會坐牢嗎?也許吧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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