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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其實,我是不滿於娜娜的工於心計,她把張實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得心應手以及從中獲得的樂趣讓我深深反感。從她把兒子邁克按在雨地裡開始我就不喜歡她了,我不是嫌她不愛惜兒童的身體健康,我是不喜歡她的老謀深算施展計謀,大千世界真正能在生活中使用計策的人少而又少,諸葛亮算一個並因此流芳千古,他的流芳千古不是因為他用計了而是他對用計的人用計了,而且技高一籌勝算在先。對不用計的人用計,令人不齒,就像對赤手空拳的人用槍,作為槍手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張實縱有種種不是,他沒有用計,你於娜娜對她巧計百出,就算無往不勝也一點都不光彩。看到張實在自己老婆的計謀下乖乖就範我不覺悲從中來,我悲觀地想到,在這個世界上你得長多少雙眼睛才能避免中計啊,說到底看穿計謀又跟眼睛的數目無關,二郎神也就多長了一隻眼,那第三隻眼就起作用了,孫悟空只有兩隻眼但那是火眼金睛洞察一切,可見還是跟眼睛的品質有關。張實眼睛的品質不行,我的也不行,知道不行卻又無法去提高,這才是真正的痛苦。在這種情況下,免除痛苦的出路有兩條,一條是有計就中來者不拒吃虧就是福你朝我扔黑煤球我把它當作黑洋酥;另一條是想想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人家讓你中計說不定就是為你好,尤其是像於娜娜這樣的計既然是老婆出的那一定是為了丈夫好。

  所以,張實回到了美國,雖然還是懷著一肚子怨一肚子氣,腳步卻漸漸地回到了於娜娜為他安排的正確道路上來了,他下了班,跟著老婆孩子來到了華人開的超市實際上是雜貨店,推著小車在一排排貨架之間梭巡的時候,神情活像個罰做苦役的戰俘,只是沒有文化,不知道日內瓦國際公約是不許使用戰俘做苦役的,所以只會生悶氣而不知道利用合法管道保護自己的正當權益。他板著臉推著車,好像買菜是買給敵人吃的吃飽了要去打自己人。於娜娜看見了又開始用計,於娜娜說,張實,你到那邊貨架上去拿棵白菜吧。

  張實說,我已經拿了。

  於娜娜說,蔥呢?

  張實說,連薑也拿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邊上的一位中年婦女,目光之兇狠,連於娜娜也不禁回過頭去看個究竟。

  於娜娜問,嗨,出什麼事了。

  張實說,你看看她穿的什麼。

  於娜娜說,睡衣呀,怎麼了。

  張實咬著牙齒說,你瞧你瞧,出來逛店連他媽的睡衣都不換掉。

  於娜娜說,人家可沒招你惹你啊。

  張實氣不打一處來,說,都是她們這些人弄的,中國人才形象猥瑣不堪入目,你說,怎麼就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們這一點。

  于娜娜冷冷地說,你去對她們說呀。

  張實把推車一撂,說,你當我不敢?說著就要朝那人走過去。於娜娜莞爾一笑,一把拽住他,說,你看看你看看,香菇居然八塊錢一磅,真該從中國帶些回來,你看哪一袋好啊?

  張實眼睛還瞪著那個穿著花睡衣睡褲的中年婦女,嘴裡說隨便。

  於娜娜說,你喜歡的臺灣海苔松餅今天倒有貨了,你要幾盒?

  張實說,隨便。

  於娜娜看看像吃了槍藥的張實,你看,那邊櫃檯上有三鞭酒有男寶,兩樣都來點吧。

  張實說,隨便。

  於娜娜說,好,都是給不爭氣的男人壯陽的好東西。隨手拿了一瓶三鞭酒兩盒男寶。

  張實像從夢裡醒來,吃驚地說,你你這是幹什麼。

  於娜娜說,你不是說隨便嘛。

  兒子邁克大聲問,男寶是什麼?

  營業員笑嘻嘻地瞟了氣哼哼的張實一眼,一臉幸災樂禍地說,是糖哦,但不是你吃的,小朋友。

  邁克說,為什麼?

  于娜娜溫和的一臉賢妻良母的風情推推張實,嗨,兒子在問你哪。

  張實看著兒子,無言以對,像被封在冰山裡的上古時代的化石。至此,張實肚皮裡的一腔火藥被涼水灌了個透,他低下頭去,默默推車,再也不發一聲,一次小小的叛亂就這樣被於娜娜消弭於無形之中。

  這真是張實的一個無比悲慘的時刻,我的心跟著他在沉淪。他表面氣壯如牛其實毫無還手之力,看到他,我不禁想起在大陸吃的一道叫做活燒鯉魚的菜肴,一條紅燒鯉魚端上來了,魚身酥爛魚頭鮮活,魚嘴一張一合仿佛邀請食客下筷,我看到這個菜上來,就再無進食興致,不止一次被人嘲笑,有一次為了不再充當嘲笑對像,我硬著頭皮吃了一筷子,夜裡回到家中睡下,做了一夜惡夢,夢裡全是一張一合的魚嘴一眼望不到邊,以致第二天早上老闆照例鑽進被窩時嚇了一跳,她看到我的眼圈黑得像熊貓,說什麼人這麼厲害把你幹成這樣。

  第十七章 一起幹

  今天開頭的時候,我以為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天很藍太陽也很亮松鼠在草地上奔跑小鳥在枝頭上歌唱,我拉開窗簾的時候,忍不住大聲地讚歎了一句,今天真是個好天。後來,我的預測被證明是錯誤的,我妻子突然跟我說,嗨,我們談談劇本吧。她說這話的時候,離開我對今天的天氣作出預測只有半個多小時。這件事說明,天有不測風雲是一個恒定現象,如果被一時假像迷惑就急急忙忙下定論,結果就會打自己的耳光。我說,哦,誰的劇本。我妻子說,還有誰有劇本。這話說得雖然大有商榷的餘地,可是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裝傻的餘地了,我就說,隔行如隔山哦。我明明知道我妻子從來就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我這句話肯定是白說了。果然,我妻子直接進入主題,她說,我們來談談於娜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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