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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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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回美國 於娜娜的舉動使我大吃一驚,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麼一個溫文爾雅的女性,居然會用親生兒子的健康做人質來脅迫張實,從而獲得她所希望的勝利。不論這個勝利的意義有多麼重大多麼高尚,她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幹練讓我不寒而慄。 現在,輪到於娜娜來讓我頭痛了,我原以為除了張實,我最熟悉的就是於娜娜,幾乎到了明明白白你的心的程度就像那首卡拉OK裡唱的,可是,這一瞬間,我突然不認識她了。這種情況實在罕見,記得在從前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在宿舍裡,半夜裡我突然發高燒,燒得昏天黑地牛頭馬面一起出動起舞狂歡,到了天亮的時候,我在被虛汗浸得濕淋淋的枕頭上睜開眼睛,一屋子睡了三四年的室友一個也不認識了,一群陌生人在做著不可思議的動作,他們彎著腰對著臉盆,用塑膠小棍在捅自己的嘴巴,嘴巴裡不停地流出白沫,我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明白他們在幹什麼。 這種無法理解的狀態維持了不到三分鐘,而且明顯是由於高燒引起的。但是,卻給我留下了終生的記憶。這件往事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果一個你原先認識的人,你忽然不認識了,或者連刷牙這樣的動作也看不懂了,多半是你自己的體溫有了變化。但是這件往事只說明了一個方面,它的局限性很大,比如,有人突然發現原先認識的人現在不認識了,原先明白的事情現在看不懂了,於是他就謙虛誠懇地去測試自己的體溫,結果發現體溫是攝氏三十七度,也就是說體溫是正常,那麼,他還怎麼解釋這種現象呢?這就是我現在的困惑。我不認識於娜娜了,我看不懂她的舉動了,我剛剛測試過體溫,攝氏三十六度八,標準的東方人正常體溫。 現在仔細想想,我們其實都不怎麼認識於娜娜,八年前當他們頭一次男歡女愛的時候,張實發現進展順利一路通暢,對方還有些不自覺的主動配合,但是那種配合卻又不符合張實的習慣,好像是過去訓練留下的痼癖動作,知道於娜娜年紀小小卻是過來人,這個可人的小女孩竟然早早就通曉人道,頓時顯得有背景有縱深有來歷。那時的張實正遇上人生絕境已然無路可走,對懷中溫暖柔軟的於娜娜感恩戴德柔情無限,只有董永遇上了七仙女方可比擬,此時追究底細似乎天理難容,所以他對自己說,於娜娜這樣優秀的女孩于沒有情愛往事沒有性愛經歷反而不大真實,他想起了德萊塞說的,一個美麗的姑娘在紐約經過,就像一隻鳥兒在獵槍林立的上空通過一樣,不被擊中是不可能的。應該感謝前面的獵手槍法有限沒有一槍擊中要害以致讓她帶傷飛行最後落到自己的懷裡才對。於是,他從來也沒有詢問於娜娜的往事,於娜娜也沒有談起來過,他就把於娜娜的過去放進冰箱的冷凍層裡了。 等到他們決定結婚的時候,在一次盡興歡愛後,於娜娜把腦袋擱在張實汗淋淋的肚皮上,用手指輕輕撥弄著業已偃旗息鼓的小東西,使得張實很快又聽到了類似發動機的聲音在身體的深處響起來,就像他每天出門之前都要提前十五分鐘去發動預熱的那輛破雪佛萊。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於娜娜光滑的黑髮。於娜娜笑笑說,嗨,又來了。她仰起臉龐,看著張實說,你真的不想知道我過去的事情啊。 張實心裡咯噔一下,他故意不去想就是因為他覺得彆扭,他大度地搖搖頭說,不。 於娜娜說,為什麼。 張實說,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現在你認識我了呀,我馬上就是你的老婆了呀。 我不在乎你的過去。 於娜娜揚起了眉毛,說,我的過去那麼不堪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時候我不認識你,你是自由的。張實儘量讓自己顯得現代化。現代化用到了這種程度就是個可疑的東西了,就像許多年前的革命化一樣,大前年我和我妻子遊歷歐洲,在馬德里看過一場鬥牛,在場子邊上有一塊擋板,鬥牛士鬥不過牛的時候就嗤溜一下逃到擋板後面,任憑眼裡佈滿血絲的公牛把擋板撞得咚咚響,讓人很不齒鬥牛士的行為。現代化就是這麼一塊擋板,讓人想不通的時候躲在後面免遭傷害。 於娜娜認真得有幾分學術氣,說,女人可以真的不在乎,而男人絕對做不到。我們都是現代人應該開誠佈公坦誠相待。我告訴你,他是我大學同學,我們暑假去九寨溝玩,路上的旅館裡我們是一人一間房間,那天晚上我肚子痛他來照顧我,他就睡在我房間裡了。 張實心裡一下子不是滋味了,他乾巴巴地笑了起來,說,哈,你個小騷狐狸,肚子痛還有性欲啊。 於娜娜認認真真地說,那時就是好奇。 張實突然想起了忘卻多日的盧小菲,說,哦,痛嗎?第一次哦。 有一點痛,他是情場老手,有經驗,所以,感覺還可以。 張實說,你嘗到了甜頭,就一直幹下去了吧。 談話朝著危險的地方急轉彎了,於娜娜渾然不覺也可能是不為所動,依然照著她說的開誠佈公的模式說,後來回到學校,週末常常幹,畢業了,他分在大機關我出國了,就沒有來往了。 張實知道了於娜娜的痼癖動作的源頭了,心有不甘地說,哦,他叫什麼名字啊,在哪個大機關。 於娜娜忽然警醒,說,你還是不要知道得這麼具體吧,男人的心胸狹窄,具體的人就像釘子,釘進去了永遠是一個眼兒;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現在要做你的太太了,其他人全都不存在了。說完她放鬆地貼著張實的胸膛,喃喃地說,我才不在乎你的過去呢,你說給我聽我也沒有興趣聽,你是我的老公就可以了。最後,她抬起頭來,一臉嬌媚的笑容,說,真的,你最棒。 那一夜張實似乎有了答案,卻又好像更不清楚於娜娜了,他破罐子破摔,接著問,就一個,沒有了?他希望聽到否定的回答,他聽到了,卻更懷疑了,他甚至想到了羅莫,他們在學校裡說笑之間洋溢著精巧的默契讓他疑竇叢生。這個問題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的,他就識相地咽了回去。他想著,於娜娜就是紐約上空的鳥兒啊,不中槍是不可能的,既然中了槍,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中了就中了吧,誰讓我們在紐約呢,誰讓我們活在現代呢,連總統在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裡跟實習生性交選民們都不在乎了跟我結婚的老婆不是處女又有什麼了不起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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