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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後來有人告訴他，其實天底下沒有適應不了習慣不了的東西，就連染上愛滋病也不例外，慢慢地你就會適應了，果然，銷售經理最終發現了原來生生愛滋病也可以是人生的一個方式，接著又發現原來世界上生愛滋病的人並不是他一個人，而是有一個完整的小社會存在著，在這個小社會裡面照樣有一整套價值標準行為準則，照樣可以獲得與其他社會同量甚至同質的歡娛和快樂，於是他發出吾道不孤的欣慰嘆息，從而投身到這個社會裡面，現在，銷售經理是美國愛滋病聯盟的常務副主席，馬尾巴辮子又紮了起來，電視上的出鏡率相當高，還到國會去為一個有關愛滋病撥款的提案做過聽證，這是他得病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張實是第一次進入中年，他還沒有經驗，也沒有人預先告訴過他應該如何應對，就像老闆的小姨，三十年前老闆的小姨念初二，一個星期天的早晨，老闆的小姨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小臉煞白，遞給全家一張寫在練習本上的遺書，上面說，我要死了，以下就是關於小小年紀死了以後的後事安排。當時嚇壞了老闆的外婆，戰戰兢兢地問你怎麼知道自己要死了呢，老闆的小姨把全家領到她的房間裡，撩開被子，床上一大攤血，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說自己肚子裡肯定有什麼東酉壞掉了而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三十年過去了，老闆的小姨已經沒有月經了，可是她的這個月經初潮的故事還是全家聚會時候的餘興節目。 　　總之，張實的行徑雖然難以自圓其說，但是當他離開那個小小空地，踏著弄堂兩側房子裡漏到地面上的燈光往家裡走的時候，他的確是在反省他這些日子來的所作所為了，他想，於娜娜說要到上海來看他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那麼就讓她來吧。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正在犯下另一個錯誤，他在錯誤的道路上正在越走越遠，以致面目全非不可收拾。我在一邊替他乾著急也沒有用，不是我不幫他，我可以筆鋒一轉就讓他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但是，那還是張實嗎？行話叫做違背了張實的性格邏輯，而且，這樣做對張實的成長也不利。人到中年，該上的課要上，該補的課要補。再說了，他憑什麼就該豁免。就是這樣。 　　第十三章　於娜娜來了 　　現在，張實面臨著現代人所謂的最大痛苦了，他要選擇了。從他的選擇裡面，可以使前述的立論部分得到證實。我們來看看他有些什麼好選擇的以及他的選擇如何印證選擇即痛苦的命題的吧。 　　盧小菲經過美髮廳一夜之後，堅定了今生今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與張實好好同行一段的決定，於是她斥資開辦綠色明天環境保護科技公司，讓張實在她的眼皮底下大展宏圖。 　　婁華經過小小空地上的短兵相接奪取王位，接下去就要收復失去的城池，他要張實不再跟盧小菲一起糾纏不清，其他的事情悉聽尊便。 　　于娜娜在美國得知張實事業受困情感受惑，當機立斷帶著六歲的兒子飛來上海，她要帶著張實回美國的家裡去，重建他們的舊日生活。 　　張實可做的選擇有：1，跟盧小菲一起開辦公司；2，聽從婁華的旨意與盧小菲不再來往；3，跟從於娜娜返回美國一走了之。 　　選擇1，被他重新喚醒的盧小菲自然歡天喜地，但是，剛剛登上王座的婁華豈能善罷甘休，於娜娜的面前也難有說詞。 　　選擇2，婁華固然稱心如意，盧小菲被始亂終棄，會作出何等反應實難預料。 　　選擇3，結果與選擇2大同小異，但是，對盧小菲的刺激會更直接更強烈，後果比選擇2可能更猛烈。老闆強烈傾向于選擇1，她激烈地說，你張實也不能太沒有良心啦，做事情也不能太沒有人味啦，人家盧小菲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老公登樣女兒爭氣，你張實自己在清嘉鄉弄出一副脫底棺材的樣子，喪魂落魄地跑到人家盧小菲門前，人家盧小菲不肯開門你還非要進來，好了，人家盧小菲讓你進來了，給你全心全意了，你被婁華一嚇，被老婆一叫，就拍拍屁股走了，就提了褲子不認帳了，人家盧小菲今後的日子還怎麼過，你怎麼可以讓張實這種樣子做事情的啊！這簡直太不像個男人了太沒有基本做人的道德啦，你這麼寫張實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啦，是給大家樹立一個什麼榜樣啦，你看人家小流氓花小姑娘真的花到手了，也肯為人家小姑娘拼一拼刀子的來。我們最近不大做那個事情了，老闆的心思被丈夫的外遇弄亂了，她的自信受到了根本性的打擊，到了做的時候她變得十分沉默，好像在沉思什麼問題，兩眼越過我的肩頭目光射向看不見的遠方，偶爾還會突然冒出一句，哼讓他來看到就好了。此種情形下我的表現自然不盡如意，老闆敏銳地覺察到了，隨即按照自己的邏輯作出判斷，你已經玩夠了，我知道的。她坐起身來，自己看著小腹上窩成一團的贅肉說，我心情不好就吃得多，你要是嫌我胖你就說。我想化解敵意便伸手去捏捏那白淨的肉，被她一巴掌拍開。我在想我妻子會做的選擇，如果她小老人家肯開啟金口發表意見的話，她說出來的選擇跟老闆肯定殊途同歸，只不過她口氣不冷不熱小臉神閒氣定，說，留在中國跟癡情的盧小菲好好過嘛，有家有業有財有情的都齊了。當然這種惡毒的建議背後的森森冷氣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想看好戲。 　　張實的確不知道怎麼選擇，他的痛苦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深重，他處在無選擇的狀態之中，一任湍急的河流把他帶向前方，心存僥倖地希望在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前方，自動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妙境界。這又是我看不上張實的一個地方，人到中年這點事理早該明瞭，你不去粉碎障礙障礙就要來粉碎你，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關頭就該把頭伸出去，要是刀鈍脖子硬這一關就算過去了，躲起來怎麼是個辦法。可是張實還是不爭氣地隨波逐流，在鐵壁合圍似的逼上來的形勢面前聽之任之不做反應。好吧，既然你願意聽天由命那麼無論什麼後果你也不要怨天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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