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費羅洛斯太太讓小布拉英帶我參觀每一間房間。我們來到底層兼做舞廳的大客廳,客廳中間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在寬大的玻璃窗前,映襯著一片天藍的大海,使整個客廳看上去也發出一片瑩藍色。後來我發現這幢城堡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面的全是主人住的,無論臥房還是書房,從每一個房間的窗子看出去都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海;後面那一部分則是僕人和司機、花匠住的,我的小臥房也在那裡,這裡連我一共有8個僕人。前後兩部分由走廊甬道聯在一起。

  不久,我聽花匠說,那個我從未見過面的主人——費羅洛斯先生十分苛刻。花匠的父親為他幹了20年,手指砸掉後退休,由他接替。他又用電鋸在剪接樹木時出了事故,和他父親一樣失去了一個小指。但費羅洛斯先生不提供任何醫療費用,反而扣去他一個星期的傷假工資。其他女僕則告訴我說費羅洛斯太太比較善良,她唯一的愛,就是她的兒子。她是費羅洛斯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她整天擔心費羅洛斯會拋下她再去找別的女人。

  我在那裡照顧小布拉英的起居,給他洗澡洗衣燙衣。早晨早早起來準備好早餐,送布拉英去一所貴族學校上學,然後和別的女僕一起幹永遠幹不完的清潔活兒。處處是擦擦擦、洗洗洗、刷刷刷。我不禁反復地想著列寧的那句名言:

  「家務勞動是使人變得愚昧的勞作。」

  可是你有什麼辦法呢?不像一條母牛似的拼命幹,你哪來錢去上學呢?

  兩個星期過去了。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看到了費羅洛斯先生,他正在海邊花園的太陽傘下喝咖啡。我把牛奶壺遞給他,他的眼睛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分鐘。

  他長得很醜陋,談不上一點兒美感。眉毛粗得像一頭鷹,眼睛深凹,深棕色,臉上的皺紋很粗,唇上是故作出來的兩撇濃須。眼皮惺忪,一看就是個性欲不正常或是吸毒品的人(後來證實他每天吸大麻)。

  「Julia,你叫Julia嗎?」他問。

  「是的。」

  「聽我太太說你幹得不錯。」他翹了一下戴著只大鑽戒的中指,輕輕彈著桌面。

  「Thank You。」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跟他多說的,我很不喜歡他的那個動作。

  「朱莉亞,你好好幹,我可以幫你辦綠卡。」他挪了挪身子說。

  我一聽就知道他在撒謊,他的眼睛後面還有一個眼睛。我快步地走回廚房。

  星期天的傍晚,他差一個僕人把我叫到客廳。窗外的海洋泛著黛色的波浪,一盞柔和的壁燈照著客廳書櫥中精裝的書籍和一些古董擺設。另一盞落地燈照著坐在皮椅中的他,他的皮椅放在那架白色的三角鋼琴旁邊。

  「費羅洛斯先生,有什麼吩咐?」我問。

  他還是那樣死死地盯著我,我是這兒女僕中最年輕的。「費羅洛斯太太參加舞會去了。」他用緩慢的聲音說,一面撫摸著手指上的那顆鑽戒。

  「你看上去很靈利。」他抬起頭望著我,「你會彈鋼琴嗎?」我這時看見三角鋼琴的琴蓋已經打開。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此情此景就像《簡愛》中羅徹斯特和簡愛初遇的情景一模一樣,不過這是個什麼樣的羅徹斯特啊!他苛刻,而且一臉醜相。

  「我不會彈。」我低著頭說了聲,然後轉身就走。

  「請停步!」

  我停下來,沒有回頭。

  「請你把我這個拿去洗洗。」

  我只好回去,這是他白天喝咖啡弄髒的一條白色絲手帕。「You very tough,ya?」(你很倔,是不是?)我一聲不響,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快速走出客廳。

  在我拿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1000美元的那天,費羅洛斯先生因為一位老女僕把他的咖啡燒糊了而在大發雷霆。那位老女僕嚇得懇求他扣去她一個月的工資,但是費羅洛斯先生命令她立即滾蛋,並且用最粗最髒的詞來污辱她。晚上我到老女僕的臥房中幫她收拾行李,她一個勁地怪自己:「我煮了十幾年咖啡,怎麼會煮焦了呢?」她的淚水如斷了線似的滾滾流下,她是位波蘭裔婦女,英文懂得有限,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買一張飛機票去投奔她的在邁阿密的弟弟。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幫她買機票,並且把她送到直達機場的汽車上。當我回到別墅,費羅洛斯太太告訴我:我被解雇了。現在又輪到我自己去張羅機票,而且這意味著:我1000美元的工資事實上只剩下700美元,因為300美元要買回紐約的機票。

  我怒火中燒,我一天也不想再幹了。正在這時,我接到了我的擔保人柯比先生的電話——自從我來費羅洛斯家打工後,他每個星期給我打一次電話。

  「我被解雇了,柯比先生,我要回紐約重新找工作。」我在電話中對他說。

  「你被解雇了?太好了!」柯比先生在電話那頭叫道,「我馬上給你買機票,到泰德市來!……先不要回紐約,聽見沒有?」我真想看看我的擔保人!他的臉龐是多麼善良,多麼富有教養!

  柯比先生立即在五分鐘之內訂妥了我由棕櫚海灘飛往泰德市的機票。我掛下電話,發現費羅洛斯先生站在我後面!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在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便用他辱駡那位老女僕的話——我剛剛學到的一句英語,對他說了句:「You son of a bitch!」(你這狗養的!)

  費羅洛斯愣在那裡,完全被震懾住了。我提起行李,快步離開了這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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