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洛杉磯蜂鳥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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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顯宗也呼地一下站起來,伸手指著大明的鼻子說:「告訴你,姓錢的,我是好話好說,你要想耍混,我奉陪到底,看我們倆個誰先討饒!」 「我討你媽的!」 然後,我和米雪兒還沒反應過來,大明已經撲了過去,掄拳便打。蔡顯宗顯然早就提防著這一手,一歪頭,大明的拳頭擦著他的耳朵飛過。但是他不知道,大明在插隊時是打群架的老手,又練過拳擊,出拳極快,他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大明的第二拳已經帶著風到了他面門上,只聽一聲悶響(像在安靜的房間裡誰放了個響屁似的),蔡顯宗臉上立刻見了血。米雪兒嚇得躲在牆角直抖。我從後面將大明攔腰一抱,喊道:「你丫再打,我叫員警啦!」 我的話好像提醒了蔡顯宗,他捂住鼻血,一轉身,閃電般拉開會客室的門,殺豬似的叫起來:「叫員警——!叫員警——!」 我越過大明肥大的肩頭朝外望去,只見外面大辦公室裡,「國際名流」的全體名流們都面向會客室直直地立著。看他們那架勢,已經立在那裡不知道有多久了…… 【24】 接下來的這幾個月,可能是我一生當中最迷迷糊糊的一段時間。我病了三天,發燒、拉肚子,身上冷得直打顫。我去看了一次醫生,打了一針,給了我幾包淺黃色的藥面兒,說不是什麼大病,主要是累的,身體機能負荷不了,不平衡了,好好休息幾天就行。我吃了藥面兒以後,腹瀉馬上就停止了,但體溫還是高,一陣一陣發冷,而且昏睡不醒。我做了各種各樣奇怪的夢,有兩次居然夢見在小學裡鑽下水道的事,在夢裡,有時我(做夢者)好像是一個旁觀者,漂浮在上面不知是哪裡的一個位置上,看到他(我自己)坐在地下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嘴裡嘀嘀咕咕說著「不出去,不出去」。也有時那個旁觀者沒了,我知道自己是在下水道裡,但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我伸手四處亂抓,能摸到濕乎乎的牆壁,只覺得冷、覺得那種冷變成了非常具體的東西,比如說,像大山上流下來的雪水那樣的東西,一點一滴地往身體裡滲,一直滲到身體內部非常深的地方。 每次都冷得從夢裡醒過來,有時是驚醒,有時已經知道是在做夢了,但就是醒不過來,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掙扎出夢魘,只有一次我夢見自己爬上井似的洞壁,透過長方形的洞口看到了那個院子裡的景象,我又看見那個一身白衣裙的小女孩沖上臺階,扭過頭來叫了一聲「媽媽」。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孩兒原來是我非常熟悉非常親近的人,可究竟是誰,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我拼命地回憶,正當我感到立刻就要想起她是誰的時候,卻一下子醒了過來。那時正是深夜,天非常非常黑,我半天沒緩過神兒來,睜眼瞪著漆黑的天花板,心裡難受得要命。那是一種像「時間」那樣的東西,只要從身邊滑過去,就再也別想把它抓回來了;是一種不能在市場上流通的、無法將它商品化的東西,你就是擁有全世界所有的金錢,也買不到手——我所失去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吧。我摸到香煙和打火機,躺在床上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想著,怎麼也無法從這種失去了什麼、錯過了什麼的感覺裡掙脫出來,想得我心都疼了。 病好以後,我和「文化人」見過一面。他一看到我,立刻大吃一驚,說溜子你這是怎麼了?腮都嘬進去了,都脫形兒了,走大街上我都不敢認你。我說常言道,好漢頂不柱三泡稀啊,拉肚子拉的。他說好像還不完全是因為鬧病,你看,你身上的「氣」散了,不聚了,眼裡沒神兒。我就把最近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給他講了一遍。講完了,我覺得心裡舒服了一點兒,不那麼憋了。後來我又對好幾個人講過。 蔡顯宗帶我去見過一回律師,就是我們為告錢大明所請的律師。他是打這方面官司的專家,五十多歲,下巴上留著列寧那樣的鬍子,紅的,頭髮和手上的毛兒也都是紅顏色。不知為什麼,我一見他就討厭他。後來蔡顯宗再約我去,我就說什麼也不去了。老蔡說,你不能這樣子哦,我們要好好配合他,才更有把握打贏,我說有你不就足夠了嘛,我去了也是瞎耽誤工夫。 蔡顯宗眨巴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問我:「你不會半途而廢,又原諒了錢大明吧?」 「什麼話呀這是!我只是說用不著我再去見律師,沒說不打官司。你耳朵有病啊?」 「那就好。」他說,「我們兩個現在在一條船上了,要朝同一個方向劃,不然只有一邊使勁,另一邊不劃,船就會打轉。當然具體的事情可以由我來辦。我這個人有一個特點,越是遇到需要打拼的事,越有精神,幹勁越足,不達目的死不甘休。」 「那就請你多費心啦。有什麼需要我簽字的檔,你拿來我簽字就是了,都聽你的。」 我生病期間,周珊珊每天都給我打電話。她本來要來看我,我沒讓,因為我希望靜養,有任何人在旁邊,我都會不舒服,反而休息不好。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徹底恢復了以後,才給她打電話說可以跟她見面了。她說:「我請你吃飯吧,你現在想吃什麼?」我說什麼油膩的東西都吃不了,如果你能給我熬點兒稀飯,就是最好的款待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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