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洛杉磯蜂鳥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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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是誰呢?我從我的房間裡走出來,在擺放著一張張桌子的大辦公室裡來回繞了兩圈。老李?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原來是四川一個大學的副教授,研究易經的,他全仗著會打打卦、拆拆字,看看風水,被大明留了下來,大明說公司裡放著這麼塊料,興許什麼時候就能用得著。我當時還反對過,說咱們不就是個暴發戶嘛,哪來的閒錢「養士」啊?他說你不知道,以前我舅舅他們遇到什麼大的運動來了,都偷偷找這路人給說說。現在不預備著,將來有事了還真不一定找得著。老李來美國五年了,前四年半都在餐館裡刷盤子,而且還不是在一家,他一共刷過十八家!前十二家都沒幹滿三天就讓老闆給炒了,五十歲的人了,腿腳不俐落了,哪比得了身強力壯的墨西哥「阿咪勾」(朋友)啊。能找到現在這份工作,老李樂瘋了,說年輕時候一個大師就跟他說過,老來運在東南,大器晚成,富甲天下。以前總以為美國是西方,現在才悟出來,跨過太平洋,洛杉磯正在四川的東南。老李在公司裡沒什麼重要的工作,只是打打雜,所以給他的工資很低,這離「富甲天下」可還遠得很哪,所以他很容易被人收買。但是他接觸不到任何公司的內部「資訊」,收買他幹什麼? 小馬?他正坐在辦公桌前看報紙,一瞄見我,趕緊把一堆文件往桌上攤,假裝認真工作的樣子。這小子人機靈,最會給我拍馬屁,有時候說得我心裡真舒坦。他是天津人,原來在國內一家公司駐洛杉磯的分公司工作,後來以為把這兒的路子膛開了,就脫離了,想自己做生意發大財。不料他一離開那家公司,他的那些「關係」就都不理他了,人家原來給他點兒好處,是要通過他賺那家中資公司的錢,現在他和那家公司脫了鉤,自己又身無分文,誰還搭理他呀,有一度他十分潦倒,在燒烤店裡烤過肉,當過汽車旅館的夜間保衛、修過房,後來在一家旅行社當導遊。我們就是在招導遊時把他招進來的。不過他確實能幹,外貿方面的知識非常專業,又會講話,能把死人說活了,所以沒多久就把他調到貿易部門了。這種人是不會久為人下之人的,極可能腳踩兩隻船,也同時給蔡顯宗幹,說不定哪一天走了邪運,還會把我們跟蔡顯宗通吃呢。 呂小姐遲到了,高跟鞋磕碰地面的哢哢聲由遠而近,經過我面前時,有點兒不好意思,對我說了一聲「古德貓兒甯」。她才來美國不到一年,是大明在北京的一個朋友介紹她進我們公司的。呂小姐光是辦身份就花一萬多美元,據說要拿到綠卡,至少還得再花七八萬。現在從國內出來的人真有錢,哪像我們當年啊!世道變啦,她長得不漂亮,但身上有一股騷勁兒,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傍一個美國佬的大款,既不用再花錢辦綠卡了,又可以保證一輩子享受資產階級糜爛生活。她毫不掩飾這個目的,也沒有一點兒難為情,到處托人,甚至還托過我給她介紹這樣的美國大款呢。我上哪兒給她找去呀?我要能找到這樣的冤大頭,我自個兒就嫁過去了,還輪得到你? 我在辦公室裡越轉越來氣:瞧瞧這些人!「國際名流」怎麼招進來這麼一批社會閒雜人士啊。我以前居然從來沒注意過。 米雪兒見我站在辦公室當中發愣,跑過來問我:「劉老闆,有什麼事嗎?」 「沒有啊。」 「你臉色不好哎。要不要我給你泡一杯熱茶?」 「不要,謝謝。你忙吧。」 是她?米雪兒?極有可能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除了我和大明以外,她是我們公司最知根知底的一個,是「核心的核心」,而且,有誰會知道周珊珊是什麼人呢?知道了又怎麼會瞭解我和周珊珊的關係呢?又到哪兒去弄來周珊珊的電話號碼呢?只有她嘛,不過,她也犯不著給蔡顯宗來「臥底」呀,她本身就是股東,真有損害到她利益的事,她直接來聯合我就行了,用不著拐那麼大的彎子嘛。一種策略?一種手段?還是……複雜,複雜,太他媽的複雜了! 儘管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摸不透米雪兒,到現在也還不能說摸透了,但我對她的好感卻與日俱增。如果說她在好多事情上是裝出來的,那她裝得真徹底,裝到這個份兒上,裝和不裝的區別就模糊了,成了真的了。這不也挺好嘛。而且她的頭腦非常聰明,瞭解他人的心理就像燭照黑暗的洞穴一樣,連細微末節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和她在義大利餐廳一起吃飯聊天那次,聽她說到她和前夫吉米仍然糾纏不清時,心裡居然有點酸不唧兒的感覺。我迷糊了好幾天,以為有什麼事情要在我和她之間發生了。但從那天以後,她立刻又恢復了和我的距離。那真是妙不可言的一段距離,虧她是怎麼找得出來這麼好的一段距離的。 大明是十一點多到的公司,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胖多了,比起幾年前我在美國剛見到他的時候發福多了。那時他雖然也胖,但胖得結實,虎頭虎腦的,現在整個人都變圓了,大耳朵、嘴唇、下巴上的肉又肥又厚,滿臉的富泰相,怪不得老李說他過了五十以後還能登峰造極,大富大貴呢,因為胖,兩條胳膊老是支棱著,好像垂不下來似的。肚子凸起,但腰板挺直,一下子就把整個兒人給撐住了。就像財富把他的精氣神兒給撐住了一樣。如果說幾年前的他,還有點土頭土腦的模樣,那如今他變得深沉多了,牛似的眼睛裡帶著一股子輕蔑的神情,真像個大人物的作派。 我沒想到他對我說的話的反應出奇地冷靜。我事先已經設想了幾種可能,也想好了怎麼對付,就是沒想到他跟我玩兒這手,好像他早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料定我今天要跟他談這個似的。 「這都是蔡顯宗使的壞。」他坐在我對面,一邊抽煙,一邊皺著眉頭聲調平緩地說。「你不用解釋,准是他。我原先就料定蔡顯宗早晚有一天得跟咱們鬥法,當初拉他進來也是萬不得已。不過我還是大意了,我沒想到的是他先把你給拉過去,我倒成孤立的了。」 他用一種懷舊的情調回述了買倉庫的整個過程,前前後後,細說端詳。那聽起來簡直就是我們倆同舟共濟、艱苦創業的一部發家史。然後他說,他萬萬沒想到蔡顯宗會在這件事上栽他的贓,因為這是個無頭案,你說我貪了二十萬,我還說他貪了二十萬呢,講得清嗎?渾身是嘴也講不清啊。誰都拿不出真憑實據來嘛。而自認為受害的一方,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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