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洛杉磯蜂鳥 | 上頁 下頁
五〇


  我說:「哎,米雪兒,你真想跟你的男朋友就這麼好了嗎?」

  她狡猾地笑道:「什麼叫就這麼好了啊?」

  「我是說,你的智力非常高,你應該找一個和自己智力相當的人。」

  「我知道你和錢老闆都看不起他。但是,你們是從男人的立場看他,我是從女人的立場看他,而且是從一個具體的女人、從我自己的立場看的。這樣我就能看到許多你們看不到的東西,這些東西對我又是很重要的。說到底,這是日常生活,不是選拔賽喲。」

  「你好像一夜之間洞明世事了嘛。」

  她笑起來:「說說而已啦。有時候遇到具體的事還是糊塗。」

  「你跟吉米還在約會吧?」

   「你真聰明!實話告訴你,我斷不了哎。而且最近他纏我纏得很厲害。我明明知道跟他沒有前途,也慢慢發現,像你們說的,他在騙我。可是一聽他的電話,一見面,我就糊塗了。整個人就垮掉了。我真恨他!他就像,像愛滋病吧,只要沾上他,就沒辦法擺脫了,就變成我的命運了。你說我是聰明還是糊塗、好傻好傻吧?所以我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找一個最普通意義上的男朋友,好好愛他、關心他,把過去一點一點徹底切斷。」我非常開心地大笑起來,好像解脫了什麼似的,帶著幸災樂禍的惡意。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像一首港臺流行歌曲裡唱的「可是誰又能擺脫人世間的悲哀」呀!

  【19】

  大明現在多數時間在北京,由我在這兒打理一切。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老謝的一個電話。

  老謝是大明在北京的朋友,當初我們接的第一個團。也就是趙局長那個團,就是老謝轉給大明的。大明對老謝非常佩服,據他說,老謝這個人手眼通天,道行極深,在北京,只要他老謝出面,沒有辦不成的事。他的經歷非常複雜,文革的時候被判過死刑,在馬上就要將他綁赴刑場的時候,一個老上將給衛戍區打了電話,讓「槍下留人」,這才保住他一條命,改判「死緩」了,所以他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我都槍斃過一回了,我怕什麼呀。」

  我回北京時見過他一次,一起喝酒,我問他為什麼要斃他?他說「反江青」,然後就把來龍去脈粗略地講了一遍,雖然粗略,還是花了個把鐘頭,因為這件事太複雜了,太驚心動魄了,涉及到的人全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所以聽起來特別像是真的,我也就是小時候聽「梅花黨」的故事時這麼驚心動魄過。那大老謝喝得哇哇大吐,是讓手下的人給抬出去的,臨到被塞進汽車後座的時候還揪住我的袖口不放,硬著舌頭告訴我:「我都被槍斃過一回了,我怕什麼呀?」後來他手下的人叮囑我說:千萬不能跟我們老闆提槍斃的事,一提,老闆准得喝吐了算,這還算好的呢,真鬧起來,恐怕您就得回美國養傷去了。

  這天早晨我剛進辦公室,就有電話找我,我拿起聽筒,那邊頭一句話就是:「你那兒幾點呀?」

  「九點。您是……」

  「我老謝啊。我在德國呢,明天飛智利,星期四到紐約,星期六到洛杉磯。你派個人接我一趟,旅館已經訂好了,比華麗山希爾頓,你認識路吧?」

  「認識是認識,不過離我這兒太遠了,你早點讓我給你找個飯店多好啊。」

  「咳,我哪兒知道啊。我讓他們給我訂個最貴的,就給我訂了比華麗山希爾頓了——這是最貴的嗎?」

  「是倒是,不過……」

  「那就行了,不改了。你那兩天沒事吧?」

  「沒事沒事。您這一趟轉這麼大腰子是幹嘛呀?」

  「談飛機。喂,不多說了啊,他們來叫我了,現在是晚上,我們吃晚飯去,吃完了想上紅燈區轉轉。你來過漢堡嗎?來過呀,熟嗎?哪家最好啊?你就告訴我頭三個字母就得,准找得著……」

  老謝來洛杉磯純粹是路過,沒有「談飛機」的業務,其他人在洛杉磯轉機直接回了北京。我整整陪老謝在洛杉磯玩兒了三天,我知道對他這種豪客,沒別的,猛往裡砸錢就是了,因為他們在國內已經玩兒慣了「最貴的」,如果在這兒享受不到同等待遇,非把美國給罵慘了不行,而且我們永遠也別想在他眼裡顯得像個人物了。

  我是頭一回和老謝朝夕相處,我發現他並沒有我原來想像得那麼難交。他口若懸河,腦袋裡裝了許多看來毫不相干的東西:幾本馬列經典著作、《矛盾論》、《七俠五義》、國際共運史、艾特馬托夫的《我的系著紅頭巾的小白楊》、《素女經》、金庸。但是他極聰明,能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塊兒互相印證,而且你要用他那套歪理一想,還真能引出意想不到的結論來,比聽教授講課過癮多了。他喜歡唱卡拉OK,流行歌曲一個不會,專唱那些連現在的獨聯體的人都不會唱的蘇聯老歌兒,什麼「紅梅花兒開」呀,「三套車」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啦等等。幸虧這兒華人開的店裡還真從大陸進了不少光碟,什麼都有,他唱起來非常投入,嗓子雖然沒受過訓練,但音色極好,我估計他唱這些歌兒的時候,心裡一定充滿了他被槍斃的那個年代裡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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