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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13】

  我實在累壞了,趙局長他們走了以後,我放倒頭睡了一天一夜。睡夠以後,精神煥發,心情別提有多愉快了。我決定這一天不去公司,好好輕鬆一下。在清晨的霧氣裡,我一個人開著車往聖塔摩尼卡海灘駛去。

  好像從來沒呼吸過這麼清新的空氣,風從太平洋的洋面上徐徐吹來,帶著潮氣和一點點海腥味。沙灘上了無人跡,只在小路上有人跑步、騎自行車,或者蹬著旱冰鞋在鍛煉。我在車裡換上運動服裝,也上了小路慢跑起來。我朝南跑了很遠,可能已經快到威尼斯了,才掉過頭往回跑,實在跑不動,就改成走路。沙灘上有一對男女躺著,緊緊地抱在一起,距離的關係,看不清楚他們的臉。是什麼原因使他們在這種時候、到這兒來抱著呢?情調浪漫?環境刺激?要的就是這股勁兒?偷情的?準備殉情?再不然是有這麼一種哲學,認為在這個時間、這種地點,這麼著陰陽搭配能「得氣」?我真是吃飽了撐的,管這個幹嘛呀。

  我換了衣服,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一份早餐。吃完,又要了一杯卡波其諾咖啡。不能抽煙。我付了錢,意猶未盡地又找了一家帶酒吧的餐廳,酒吧靠海的一面都是大玻璃窗,我在窗邊一張桌子上坐下來,叫了一杯朗姆酒,點著了香煙,太陽升起來了,高高地懸掛在藍天之上,光線滿滿地擁進窗子,照著我,和一張張空著的桌椅。現在,我覺得這一切都跟我有著密切的關聯,陽光、海,從沙灘上飛起的一群群海鳥和想像中的風,更甭說這杯中的美酒和吸進肺裡的煙了。我連喝了三杯朗姆酒,酒和太陽光都起了作用,臉發燙。我給酒保留了十塊錢小費,幾乎和酒錢一樣多了。給的真不少啊,我想,想當年我也是幹酒保的嘛。

  我信步走到三街上,那兒的遊客還不多,我隨便逛了幾家服裝店,給自己買了幾件襯衫、一條牛仔褲,和一雙義大利皮鞋。我花很長時間在試衣間裡試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每穿上一件,都要前後左右地照鏡子:撅撅屁股,抬抬胳膊,少系一個扣子試試看,一會兒把上衣塞進褲子裡面,一會兒又拿出來放在外面,哪一種好?都好?背對鏡子,猛一回頭,瞧瞧一眼看上去的後背感覺怎麼樣……

  回到家裡時,已經過了中午了,往鍋裡下了麵條,香噴噴地吃了一碗炸醬麵。然後居然又睡了幾個小時,醒來時,天已經暗下來了。

  我想,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和周珊珊睡成覺。

  * * *

  我打過電話去的時候,周珊珊正要下班離開辦公室。她一口就答應了我不懷好意的邀請。這倒使我覺得摸不透她了,是因為我們倆好多天沒聯繫了呢,還是她剛好也寂寞得想和什麼人見見面?或者,就因為我現在正在」運」上,幹什麼都順吧。

  我們去的還是山谷大道上的那家日本料理店。想起第一次在這兒吃飯的情景,好像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其實並沒有那麼久,只不過是感覺而已。

  我繪聲繪色地給她描述了老趙是怎麼樣一個人,講他們聽課打瞌睡和提問鬧的笑話,講我這二十多天鞍前馬後地跑,排憂解難,簡直像個「小媳婦」加老保姆,掙點兒錢真是不易呀。她今天的興致好像特別高,經常被逗得哈哈大笑,也許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在她明亮閃爍的目光裡充滿了放蕩的意味。

  吃完飯,我們去拉斯圖納斯街上被我和吳鋒、文化人叫做「德國吧」的酒吧。那兒佈置得很有情調,去喝酒的大部分是德國裔的美國人,有一個小舞池,一個個子矮矮的小老頭彈鋼琴,有時也有氣無力地唱幾嗓子。我和周珊珊喝了一會兒酒以後,就到舞池裡去跳舞。在那兒跳舞的都是老頭兒老太太,大部分人的跳法是腳在地板上拖來拖去地走,也有人偶爾跳幾個花樣兒。一曲終了,我們回到座位上時,鄰座的三個中年婦女用德國腔十足的英語對我們倆讚不絕口「跳得非常非常好!」還啪唧啪唧直拍巴掌。

  周珊珊一臉壞笑,聲音低低地對我說:「你還不趕快請人家跳舞,那是給你傳達資訊呢。」

  我說:「一個個寂寞的心靈啊!」

  我置那三個走向中年晚期的婦女于不顧,又和周珊珊跳起來。鋼琴曲子很慢,慢得好像小老頭睡著了似的。我兩隻手都摟在她的腰上,身體互相貼在一起,臉頰也輕輕貼著。她剛開始稍稍抗拒了一下,隨後也就由他去了。

  我說:「走吧。」

  「不跳了?」

  「不跳了。」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臉一紅,不說話了。

  停車場很黑。走到我的車子旁邊後,我們抱在一起,吻起來。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周珊珊推開我,我們回頭望望,是那三個操德國口音的中年婦女。她們一邊開自己的車門,一邊「曾經滄海」似的向我們友好地微笑。

  我打開車的後門,讓周珊珊進去,她不進,笑著掙扎。我自己先鑽了進去,一伸手,把她拽進來。鎖住車門後,我將她放倒在後座上,壓上去,長時間地接吻,然後,動手解她的上衣。她用一隻手護住自己的胸,說「不許動」。我吻她那只手,把她的手指一一含進嘴裡,自己的手則向下滑動,撫摸她的大腿,從外移向內側,花了很長時間,最後開始剝她的內褲。她又叫「不行」,我們倆跟打架似的搏鬥了一會兒,我終於放棄了努力。

  我讓她坐到前面去,自己也坐到駕駛位上,打著火,把車開上路。

  她說:「去哪兒?」

  「我家。」

  「我不去。」

  我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放在她的腿上,過了一會兒又抓起她的手,互相緊緊地握著。

  一進公寓的門,我就把她抱起來,抱到臥室的床上。我先自己脫了衣服,又把她的脫下來,我們繾綣地抱在一起,互相吻著,撫摸著彼此的身體,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不行!怎麼樣也不行。我的欲念和我身體的機能協調不起來了,就像電流遇到電阻一樣,或者更要命,那條電線根本就斷掉了,電流達不到需要啟動的那一端。真倒楣,我以前也有過這種事,但次數極少,更沒有在第一次和人家做愛時發生過。怎麼就偏偏讓今天給趕上了呢?我試著放鬆,讓心情平靜一些,還是不行。變一下姿勢,也不行,我頭上冒出汗來,比剛才更緊張了,這是他媽搞的什麼嘛!

  「不知道怎麼回事。應該沒問題啊。」我說。

  「沒關係。」周珊珊說。

  她開始主動起來,使用各種技巧讓我興奮,有些還是我從沒體驗過的,感覺非常舒服,但我還是不行,總是不能充分勃起,尤其是一到準備進入,就徹底沒戲了。

  我把她抱在懷裡,一絲愧意在心頭縈繞著。這一夜一次也沒做成。半夜的時候我覺得我行了,把她弄醒,可到最後又不行了。早晨睡醒覺以後又重複了同樣的情形,我所有的成功的感覺全沒了,一度飽漲的興奮無影無蹤,倒像個挨了批鬥抬不起頭見人的人。周珊珊從始至終沒表現出不滿,但我也沒指望她會是一副愉快的樣子,就像通常一次好的性交以後所自然煥發出來的那種輕鬆愉快的樣子。那是不可能的嘛。起了床以後,吃早飯的時候,她很健談,說了好多各種各樣的事,但沒有一句會令人聯想到這一夜的話,連喝酒、日本飯這樣的話題都沒有。這不能不使我感到她是在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什麼,那也就是說,她心裡其實也是一直在想著那件事的。真是天公不作美,糟糕透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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