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 |
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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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次又一次用力地甩著頭,幾乎都要扭傷脖子,似乎想把這種可笑的感情拋開,可停下來體會自己的心,知道這是徒勞的掙扎,我焦躁地來回走著,心中充滿憤恨,卻又不明白到底是恨她呢,還是恨自己。在絕望中又生出一點希望,跑到樓下去張望,又墜入絕望,如此幾次。十點鐘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我猛地推開房門,撲過去抓起話筒,卻是周毅龍打來的。我有點事做了,耐心地和他說話,問:「這幾個月你躲到哪裡去了,再不來個電話?」他告訴我,已經不在那家餐館幹了,現在在一家工廠剖雞。我說:「幹上老本行了。」他苦笑一聲。我問:「你這會在哪裡?」他說:「一個人呆在房子裡,還能到哪裡?」我說:「今晚是聖誕夜呢。」他說:「什麼夜也不關我屁事,我是長空的一隻孤雁。」我說:「你倒一個人在房裡呆得住!」他說:「都習慣了,不呆又怎樣?也不能老去看脫衣舞。我也懶得和人打交道,看那些鳥男女得意的嘴臉。」我說:「你意志堅強,耐得寂寞,要我非憋死了不可。你是男子漢以屈求伸。」他說:「都屈有這麼久了,背也駝了,將來伸了也是個駝背。」 我握了電話倒在床上笑得蹬腿亂滾。他說:「求你件事。」我說:「有事就記得找我了。」他說:「你們餐館要人了,別忘記我,我天天殺雞都殺膩了,我手下結束的生命也數以萬計了。」我說:「我自己還是泥菩薩過江呢,他們早就在擠我了。」我問他做油爐行不行,他說:「什麼都行,只要沒有血腥氣就行。」我又問他老婆孩子怎樣,他說:「傷心的事今天就別說了,反正作了最壞的打算。」他又把世人世事罵了一頓,用「冰封的大地,動物性的自由」總結了自己這兩年的感想。我告訴他最近寫了一點東西,在報上發表了,香港臺灣也寫去了,勸他也寫一點。他說:「心中一團亂麻,扯也扯不清,哪裡有心情寫。都兩年多沒寫過東西了,恐怕寫出來的東西也不是個東西了。閑得無聊了把自己幾年前寫的書翻看翻看,除了名字那幾個字,都陌生得很。這是我寫的嗎?真的有隔世之感,都忍不住哭了。」我只好泛泛說些「耐心總有機會」之類的話,他也不要聽,叮囑我別忘了找工作的事,把電話掛了。 我又到樓下去,雪下得更大,密密地在風中卷著。街上偶爾駛過來一輛車,在雪地裡碾出沙沙的聲響。我看見街燈下遠遠地過來一個人,身影好象是張小禾,在雪花飄飄中一直走來。我馬上退到門裡,從玻璃窗往外看。人影看不真切,似乎披著件什麼。我記不起她下午是不是拿了什麼遮擋風雪的東西出去。人影近了我趕忙上了樓,站在樓梯轉彎處盯著樓下的門,心裡設計著怎麼做出懶洋洋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她今晚的行蹤一字不問,呵欠連連準備睡覺。等了一會,門竟沒有響。我下了樓,從門窗往外張望一下,開了門出去。那人不見了。我下了臺階,看見那人已經走過去了,看背影竟是一個很高大的人。我一揚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勁抽了一下,心裡罵著:「心糊塗掉了,眼也花了嗎?」打了自己又覺得心裡委屈,象挨了誰的打,心中痛恨有點瘋狂:「這個死東西,還不死回來!」 我抬起頭,讓雪花一片片落在臉上,去體會雪花融化時漸漸擴張開的那種微癢的感覺,覺得心中平靜了一些,又用手一抹,臉上濕漉漉的一片。我在心中冷笑著,跟誰賭氣似的,回房去了。躺在床上脖子一片火辣辣的痛。知道是剛才一時生氣起來自己抽重了。這樣心裡更加恨起張小禾來,是因了她遲遲不回我才抽了這一下的,她必須負全部的責任,看我不跟她算這筆帳!我氣鼓鼓地喘著粗氣,想著怎麼報復了她才解得這心頭之恨。我跳起來把門閂了,把燈熄了,今晚怎麼也不理她了。過一會又覺得心神不安,想起來開燈開門,心裡又覺得怪不好意思。猶豫好久和自己賭了氣拿毯子蒙了頭睡,哪裡睡得著。又爬起來開了燈到水房解手,卻忘記了關門關燈。 過了十二點,總算聽見樓下的門響了一下,腳步聲一步步上樓來。我心中的氣一竄又上來了,想去關燈關門,又怕來不及了,臉朝著牆輕聲打鼾。腳步聲在廚房停了一會,有什麼細細地響,又在我房門口停了,聽見張小禾推開了門在輕聲問:「睡著了嗎?」我不動,她回房了。我把身子轉過來臉朝了門,仍閉了眼。過一會她又停在門口,輕輕叫一聲:「孟浪。」我猛地一掀毯子翻身起來,坐在床上氣衝衝地問:「你怎麼才回來?」剛說完我意識到又錯了,我是她什麼人,可是這樣說話?再想做出那種早已設想好的懶洋洋的神態已經來不及了。她怔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一個人在家裡,以為你也出去玩了。」 聽這一句話,我積了這麼久的火氣一下子消了,掩飾說:「到孫則虎家裡去了,剛回來的。」她問:「孫則虎在家?」我說:「不在家我一個人呆在他家裡?」她有意味地笑笑,又說:「你怎麼戴了眼鏡睡,你天天都這樣?」我說:「戴眼鏡夢裡夢得清楚些。」她說:「你哪裡會夢見我,你從來沒夢見過我,夢見過林思文還差不多。」她把「夢裡」聽成「夢你」了。我只好說:「夢見你好多次我又不敢告訴你,怕你罵我。」她說:「做夢的自由誰能剝奪你的!只怕你夢的是別人,故意說是我!誰也不能到夢中跟蹤你。」我說:「騙你幹什麼呢?我只是不敢把夢中的情景講給你聽,你真的會罵我看不起我說我不是東西的。我不騙你!」她仍不信地搖頭,啟發著我作出更堅定的說明。我記得仿佛夢見過她一次,於是說:「還要我賭個咒嗎?」她笑著,信了,卻說:「賭了咒我也不信。」又說:「前面馬路上有只松鼠被車壓了,尾巴壓在雪裡動不了,我反它抱回來了。它怪可憐的,我想我不理它,它就活不成了。」 我跟她到廚房,看見一隻棕色小松鼠在紙盒中縮成一團,眼睛望著我們。受了傷的尾巴看不見,只見紙盒上有幾條血跡。張小禾說:「說了挺要憐的吧。」輕輕摸它,又回房中找了花生放在紙盒裡。回到我房裡她說:「我帶了火雞腿和蓮蓉餅回來,你吃不吃?」我說:「拿塊餅給我,雞我不吃。在餐館裡天天是雞,我見了腦袋仁子就疼,一輩子也不吃才好。」她說:「是火雞。」我說:「火雞也是雞。」她去拿了蓮蓉餅給我,說:「是大嫂的先生開車送我回來的,好大的雪。」我故意說:「到了門口也不叫他們上來玩玩,他們跟我好熟!」她說:「大嫂的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她就開新聞發佈電話會議了。」我說:「她發佈什麼?」她說:「一男一女住這一層,你說她發佈什麼?」我笑了說:「那我就枉擔了這虛名,又沒真做點實績!別人知道了真象呢,還要笑我是個沒起色的貨。我不如早作打算,擔了那名也不算特別冤枉。」她搖著雙手笑著說:「你可別啊,別啊,別。你不會,不會,不。」我說:「好好,別,好,不。」她又問我困不困,我說:「說困也困,說不困也不困,沒有事做沒人說話就困。」她說:「我帶錄像帶回來了,大嫂借給我的,臺灣的電視連續《末代兒女情》。你過來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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