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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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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思文打電話來,問:「最近還好吧?」我說:「老樣子。她又問我,休息那幾天都幹什麼,我說:「看汽車。」她沒聽明白卻也不再問,又告訴我,她房間的抽水馬桶堵塞了,請人疏通要幾十塊錢,問我有沒有辦法。我說:「來看看吧。」就騎車去了。我在工具店買了一個吸筒。去了她望我笑笑,我也望她笑笑。我到廁所裡去看,她說:「有氣味呢,髒。」我要她走開,把門關了,揭開蓋子,一隻手捂了鼻子,用吸筒去吸。吸了幾下還是不通,也顧不得臭,雙手握了吸筒去吸。吸通了穢物都下去了,可水還是流得不暢,一放水就快溢出來,再慢慢滲下去。思文推開門說:「可以了。」我說:「可以了我一走你又要打電話給我。堵東西了。」我要她找個東西來鉤,她問:「筷子行不行?」我說:「拿個衣架來折了。」折了一個鐵絲衣架鉤了一會,軟軟的不得力。思文說:「還是請人來算了。」我手執了鐵絲伸到水下麵去,她說:「太髒了太髒了,還是去叫人。」我說:「反正已經髒了。」又把衣袖推得更高些,再伸下去,鉤上來一個塑膠袋。她說:「這是誰丟到裡面的!」我用肥皂洗手說:「反正你這裡來的人也多。」 她從冰箱裡拿葡萄給我吃,說:「黑加侖呢,出國的時候看報上登了,廣州賣七毛錢一粒,現在怕都要一塊了。」我用左手揀了幾顆吃說:「到這裡才敢吃這玩藝,才幾毛錢一磅。」她又告訴我,約克大學有個學政治學的博士對她有那個意思,來過幾次了。我說:「那好啊。」她說:「我還沒說高矮胖瘦呢,你就說好。生怕我找不到要你負責吧。」幾個月前分手以後,我很擔憂她那樣懸著。在我看來,她應該對現實作出妥協,而不能死抱著一種理想不放。她並沒有充分認識到這一點,我也不好明說出來。我說:「那當然好,至少下次掏馬桶就不要我打濕手了。」她笑了說:「跟你說真的。」我說:「至少是個博士,還是洋的呢。」她說:「博士有什麼用,我還當過洋博士呢。學政治的,將來飯碗都沒有,還來靠我?我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我說:「人人都有缺點,到哪裡去找那麼好的人?真有個那麼好的人,眼睛又望著空中飛過天鵝,說不定心也是黑的。」她說:「起碼有你在前面做個榜樣。」我說:「我算老幾,黑角落裡隨便揪出一個都壓在我上面。」她說:「你回國就威風了。」 她又詳細告訴我和那個人認識的經過,要我判斷這人怎樣。又說:「專業實在不好呢,也就算了。也離過婚呢,也算了,我也不能那樣去要求別人。只是個子又不太高,可能一米七還差點,年齡還比我小一歲。我有點難接受。」我說:「個子呢年齡呢,差不多就算了,別講究那麼細。」她生氣說:「跟你說就這也算了,那也算了,什麼才不算了呢?是個男人就算了!」我說:「固執就不算了,固執的人將來麻煩大!只要不象我的人我看去都是合格的人。」她笑了說:「那個人倒還不固執。」我說:「老是那個人那個人的,把他的名字吐出來算了。」她說:「那你不能出去說,你作保證。」我說:「什麼軍事秘密,要作保證!你不願說就算了,我跟誰說去!我真要知道那還不容易?」她說:「你保證了啊。那個人叫古博學,這個名字我就不喜歡,跟出土文物一樣。」我說:「名字是稍微太舊社會了點,不過你挑也挑得怪,名字也要挑,那挑起來還有個完?要是我喜歡一個人,她叫做狗屎也可以,叫王八也可以,我當她是王七的妹妹就是。」她笑得頓足說:「你好好玩的。」又說:「我不是挑呢,我有這樣的感覺。」 我不明白她是指對那人的感覺還是對名字的感覺,心裡只想她快點安頓下來,就竭力勸她接觸試一試,說:「又表白自己相信原罪說。成功的男人只多了犯罪的機會,有什麼好,可怕。真的事到臨頭你還是不相信,只願對方門門優秀。」她笑了說:「那倒也是,人就有這麼怪,想的做的不一樣。」我說:「反正先只是試一試。」她說:「就聽了你的,試一試就試一試。試了好就好,試了不好就不好,反正是試一試。」我也說:「反正是試一試。」她又笑一笑說:「我們好奇怪啊,婚都離了,還商量這些事!別人知道了會笑脫牙齒的。」我說:「這有什麼呢,有什麼呢,又沒有犯了法的哪一條。」 我說要走,她說:「再坐一會。」又想起什麼似的說:「上個星期作業我出了三十塊錢請個加拿大人幫我潤色,我想得下期的獎學金呢。教授看出來了,給我一個C,下期的獎學金肯定是沒有了。如果我實在沒有錢了,你借點錢給我可以不?」我心裡一愣說:「可以是可以,借多少呢?」她說:「到時候再看。我不找你借又去找誰借?實在沒辦法,誰喜歡跟人借錢呢?這個忙你一定會幫我,是吧?」我說:「好厲害的口!一定先把一定說了,我就一定不好意思把你堵回去了。可我還是要想一想。到時候再說好不好,說不定你又得了獎學金呢?」她說:「真的你想想這件事。我保證會還給你還有利息。到時候連以前那兩千一起還給你。你實在不肯借也算了,我也能理解你。我這個書還是要讀完的,天也不見得就會那樣狠心把人的路都絕了。」我說:「我這幾個錢,你知道的,來得容易?看我的手!」 我的左手食指前幾天不小心碰在燒熱的鍋耳上,燙起一個很大的泡。我把指尖朝下,泡裡面的水就流到指尖那一頭,又把指尖朝上,裡面的水就流到指跟那一頭,反復幾次,讓水在裡面晃蕩。她抓了我的手說:「讓我看看。」又摸一摸那水泡。我說:「痛得我直彈起來,把手帕打濕了不時敷一敷,照樣要做事。現在倒不痛了,有幾晚都沒睡好呢。」又指了手上幾處刀傷燙傷的疤痕給她看,說:「看了你知道錢是什麼東西了吧。」又摟起褲腳讓她看腿上爆起的青筋。她鬆開我的手說:「你的錢也真的是血汗錢,你不想借我也不怪你。」我說:「我也沒說不借,說不定你獎學金又得了。」她說:「那肯定是沒有的,我銀行裡只剩兩三千塊錢了。」我想起孫老闆的話,心要狠,要狠!想丟句過硬的話讓她絕了這個念頭,可就是說不出口。我敷衍著說:「再說啦再說啦。」她說:「你心裡還是掂一掂這件事啊。」 停一停我說:「你週末也不出去玩玩。」她說:「哪裡去玩呢,別人都忙呢。」我說:「找古博士、張小禾他們去玩玩。」她說:「張小禾,人都不知到哪裡去了,鬼影子都不見一個,電話也不打一個來。」我說:「你碰了她問她就是。」她說:「上次倒碰到一次,告訴我搬到東區去了,電話還沒裝好。」忽然想起什麼很興奮地說:「她跟那個男的分手了,她知道那個男的底細了,賭氣搬走了。有人寫信都告訴了她,也不知誰寫的,肯定是那個男的仇人。」我說:「誰叫她自己那樣輕飄飄的,隨隨便便把自己獻出去了,吃到苦果子了吧。」她說:「別拿那一套來看人,這裡是加拿大!她還算是個有氣性的,知道了就走開,要輪到別人,那還不將錯就錯含含糊糊過了下去,再唆使那男的離婚。仔細一想,天下男人都令人心寒,不能怎麼讓人抱希望。我真的很可憐那些少女,一個個都在夢裡沉著。」 我說:「少女可憐,這是什麼話?聽不懂。最好天下女人誰也不抱希望,團結起來把男人一概批倒,就出了口惡氣。」她說:「可女人還是要去抱希望,不抱又怎麼辦?她們總要走到男人跟前去,今天不去明天還是要去,說她們賤那是委屈她們了。人間有些悲劇簡直就是上帝安排的,女人其實沒有選擇。」我說:「那她張小禾也挺倒楣的。」她說:「她也挺倒楣,我也挺倒楣。倒楣的女人多,她一個,我一個,還不知多少,普天下都是。」我指了自己說:「倒楣的人這裡還有一個。」她指了我說:「你?你還不算,不夠資格。你有一條現成的路走,賺得不想賺了就往國內一溜,什麼都有了。」我說:「這條路人人都可以走,可沒人願意走,都捨不得北美的錦繡前程。」她說:「別陰一句陽一句說風涼話。」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古博士打來的。在她打電話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拜拜」的手勢,開了門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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