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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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下了班我騎車回家,開了樓下的門,房東已經睡了,樓道的燈不知怎麼也熄了,眼前黑乎乎一片。我摸到樓梯,幾乎沒有力氣上樓,就坐在樓梯上喘氣,黑暗中我憐惜地摸摸自己的臉,又捏一捏酸痛的胳膊,記著很多年前,在大學參加運動會後,胳膊也有這樣酸痛的感覺。樓上也沒有燈光,一種輕微的聲音傳來,知道思文還沒有睡。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樓梯上坐了喘口氣,是怕思文看到自己這副疲倦潦倒的模樣,我在心裡害怕著女人的憐憫同情。到了門口我舒展一下筋骨,推了門進去,步子裡帶著一點矯健的彈性。思文坐在床上看書,說:「今天回來晚些。」我說:「今天事多點。你明天要上課,熄了燈睡就是,我可以摸黑。」她說:「今天累不累?」我說:「西方社會總不會把人累死的,以前十幾個小時做也做了。」洗了澡我熄燈睡下,她說「外面貼了一張條子,不知道誰貼的,也不知道是說誰,有點象說我們。」我翻身起來說:「我去看看。」她說:「明天早上看也不遲。」我說:「不看我睡不著。」我開了樓道的燈,看見一張條子貼在樓梯口牆上,寫著:中國人人窮志不窮。我們到西方已經幾年,從來沒丟過東西,這是第一次。東西雖然不值錢,是個道德問題。請不要再拿別人的東西。 沒有署名。我看了血往腦袋上湧,回屋對思文說:「那錯不了是隔壁那對狗男女貼的,在說我們呢,王八蛋!」思文說:「他又沒有點名,再說我們又沒拿他的東西。」我說:「簡體字肯定是大陸來的人寫的,也是寫給大陸人看的。這一幢除了我們就是他們。道德問題!聽這語氣也知道是自己的同志。你錯拿了他們的東西沒呢?」思文說:「絕對沒有。」我說:「冰箱裡的菜拿錯過沒有?」她說:「上面兩格是他們的,下面兩格是我們的,怎麼會錯。」我說:「這幾天你買了什麼菜,吃了什麼菜,仔細想想!」她說:「絕對沒有。」我要拖她起來去廚房看清楚,她把手縮進毯子裹緊了身子說:「我再糊塗也不至於拿了別人的菜吃!」我躺下說:「好,明天找狗男女算帳。逼急了我,不是只狗我也會跳起來咬人一口!」 那天晚上我氣得沒有睡好。第二天一早我起來,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外面的動靜。那女的到水房走了幾個來回我沒理她,丈夫先生出來了,我在樓道堵住他,說:「這東西糊在這裡是給誰看的呢?」他嚇得一退說:「咦,我又沒寫名字,誰拿別人的東西誰就看,他們自己心裡有數。」我說:「我心裡倒還沒數,向你請教!」他說:「誰會貪那點點小小便宜呢,總不是樓上的香港人吧。」 我說:「話挑明瞭好,痛快!你徹頭徹尾吐出來,我們拿了你什麼東西?」我說著逼近一步,拳頭一捏一捏的。他又嚇得一退說:「我沒說你們的名字,我是寫給拿東西的人看的。」我指了那張紙說;「你自己去撕下來。」邊說邊把拳頭提到胸前一捏一捏的。他說:「別搞錯了,這是法治社會。」他說著想閃過去。我用身子擋了他說:「很好,法治社會,法治社會不能打人但可以污蔑人,是不?上上下下來來往往都是香港人臺灣人,你臉丟給誰看?」他說:「別以為這是中國,有力氣就行。這是加拿大!都是自由的人,誰還怕著誰,誰還管得著誰!」我推他一把說:「老子今天就犯法了,管你娘的加拿大不加拿大!」他叫嚷起來:「你打人,你先動手!」他太太聽到聲音,系著褲腰帶從水房跑出來,隔在我們中間問:「什麼事,什麼事,不要打人!」思文從房裡跑出來拉著我,把我往房裡推,說:「有多大的事情呢。」我說:「推我幹什麼,我又沒要打架。看了那洋奴才狗嘴臉,拳頭就不能不發癢。拿加拿大嚇我!」他從他太太肩上伸了手指著我說:「你不是洋奴才你跑過來賴在這裡!」 思文把我倒扣在房裡,從門縫中說:「你靜著,我去看看。」丈夫先生還在門口跳腳嚷什麼,被他太太推回去了。過幾分鐘思文回來說:「誤會了,誤會了。房東老太太把他們的牙膏牙刷肥皂杯子收到水龍頭底下的櫃子裡,他們以為誰拿了。他太太已經扯了那張紙,說了對不起。」我好氣又好笑說:「偷他的牙膏肥皂,他想得出,我還以為掉了銀子錢。他也想得出,他一分錢有天那麼大。不是我罵自己的同胞,這樣的事給別人那是做不出來的。」思文說:「他們心眼是小了點,你就氣量大點,好好說。」我說:「好好說!屎他都噴到你臉上來了。」她說:「高力偉你怎麼說話,到了這邊也該學學這邊的人,文文雅雅的。」我笑一聲說:「對,文文雅雅,好有風度!」我模擬著文雅的口氣說:「丈夫先生,你條子貼在這裡是不是有點誤會?──好含蓄好溫和,我有耐心?!」她說「這看出一個人的修養。」我說:「修養!這字眼不錯,你好意思跟我講修養這兩個字!屎不臭就別挑起它臭了!」她頭擺到一邊去說:「懶得跟你吵。」 過幾天隔壁這對夫妻家遭了賊,夜裡他們睡著了,賊從視窗把他們的挎包衣服鉤出去,把錢和存摺拿了,把護照挎包丟在窗下。早上起來他們在樓道裡跟房東講這事,我在房裡聽了抿了嘴笑。過幾天丈夫先生在廚房裡做飯,我從冰箱裡拿菜出來。思文進來了,我說:「林思文,講起來也可笑,前幾天你還在海吹自己到西方幾年了沒丟過東西,昨天東西就被偷了。這不是說嘴打嘴,現世現報,現活寶現在別人眼裡了!」思文對我眨眼要我別說,丈夫先生回了頭呆望著我,我也望了他眯眯的笑。 【四十二】 多倫多有三個唐人街,我們住在大唐人街附近,在東邊和北邊還有兩個唐人街。士巴丹拿街和登打士街交叉的地方是大唐人街的中心,這是多倫多也許還是整個加拿大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遠遠近近的華人都到這裡來買東西,天天是人潮湧動。在這街上擠著我不覺得自己在加拿大,也很難想像加拿大居然有這樣擁擠的地方。街角有三方是幾家著名銀行占了,還有一方是華人的購物中心龍城。這天我和思文上街買菜,買了菜在人叢中擠著。在街角皇家銀行門口,看見有人擺了攤子在賣手錶,用廣東話大聲吆喝。我說:「你是不是也買塊表,你那塊表沒有修頭了。」思文說:「走,走,這些廣佬最會騙人了。」那個賣表的人忽然說:「哪個是廣佬,哪個是廣佬,不認得啦?」我看那人面熟,正想著是誰呢,思文先叫起來:「趙文斌!」他是另一所學院的老師,思文辦出國時他也在辦,經常交流經驗。 我說:「你在散得貝,到多倫多來了!」他說:「來有半年了,手上生個瘤子,開了刀做不了事,就賣這個。」又問我們做什麼,思文說:「我在多大讀書,他在一個地方做事。」我說:「她在多大讀博士,我在湖邊上西餐廳做洗碗工。」趙文斌說:「收入怎麼樣?」我說:「每個星期發工資那天過一次窮人節。」他笑了說:「想辦法找好點的事做。」我說:「哪個不想做好點的事,哪裡有!洗碗還是找了十多天找到的。」他說:「你也來做點小生意。」我說:「你賣表,我不搶你的生意。還有什麼事做得的?」他說:「你來賣小菜,也要以賺幾十百把塊錢一天。」我說:「那好,反正我上午到下午四點沒事。」他告訴我早上在這裡等,自然會有農場的車送菜來。我說:「明天早上你來不來?你來我就來試一試。」思文說:「高力偉你小心。」我對趙文斌說:「她怕我碰見熟人。」趙文斌說:「又不殺人又不放火,那怕什麼!員警趕你走,你就走。」思文說:「還有員警!」趙文斌說:「說你妨礙了交通。」我說:「不抓人吧?」他說「沒有那麼嚇人,不然我早就坐牢去了。」 (以下略去500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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