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看那些卡片眼睛都看酸痛了。抄了七八個號碼比較一下、確定了兩份工作。一份是醫院洗衣房,上通宵班,一份是郊區的中國餐館。排了隊和工作人員談了話,她查了電腦兩份工作都還在。她把電話號碼抄給我們,要我們自己去聯繫。出了門我說:「操它娘的落到這種地步。」思文說:「早就告訴你要有精神準備。看不起這樣的工作,能找到還是好事呢。」我說:「說看玩呢,其實我心裡很高興,至少路還沒有絕。昨天我都有點絕望了。這是加國,不是中國,這點我還是懂的,你以為我那麼不清白麼?」

  出了門思文問:「搭車回去?」我吃一驚問:「計程車?」她笑了說:「膽都被計程車嚇虛了。這裡有bus到邱吉爾廣場。走要走一個小時呢。」我說:「多少錢一個人呢?」她說:「上車不管幾站都是一塊。」我說:「一塊中國錢?」她說:「神經,有病吧,這裡誰跟你說中國錢。」我說:「我還以為你折算成人民幣呢。加拿大搭個車怎麼這麼貴?反正沒事走回去算了,天氣這麼好,我一路也看看風景。」她說:「看風景!來的時候要你看你又說沒心思看。尾巴一翹就知道你屙什麼屎。」我回下張望著說:「真的,這天氣真好。」

  一路上我心情很好,把昨天思文給我的幾張鈔票卷成一卷,丟向空中,掉在地上又撿起來,嚷著:「喔,撿了錢。」思文說:「高力偉你還小了吧。你還記得那一年,我們剛結婚,你把幾百塊錢丟著玩,掉了一張十塊的你還不知道,還是過路的人喊醒你,你臉都嚇白了。」我說:「那是的,丟十塊錢我臉就嚇白了!我沒有錢總還看過別人手裡拿過錢吧!」說著把錢又拋了幾次。走在我們前面的一個白人中年男子,回頭正看見我從地上把錢撿起來,走過來問「Have you picked up some money? I lost it。」我怔了一下,思文說:「It's ours.We are playing with it。」我心裡想著,加拿大怎麼還有這麼操蛋的人!於是說:「How much is it? Tell me!」我說看把錢舉起來揮舞著胳膊。思文說:「別開玩笑。」又向那人解釋。那人悻悻地轉身走了,我在後面喊:「I picked up some money just now. I'll keep it if nobody wants it。」那人沒聽見似的不回頭。

  我問思文:「我罵一句something wrong犯不犯法?」她說:「別玩錢了,有事跟你講。」我說:「我玩我的。你講你的。」她說:「你答應了我我才講。」我說:「不講就算了,你以為我有你那樣好奇?來逗我呢。答應了才講,你要是要我搶銀行呢?」她說:「你來了,星期天晚上要請一次客。」我笑著捏了她的下巴說:「張開嘴。」她張開嘴。我說:「看看你的舌頭還就是原來那一條,不知不覺著倒越耍越滑溜了!」我尖著嗓子學著她的聲調說:「『你來了,明天晚上要請一次客。』你想請誰就請誰,把我抬到前面,我可有那麼大一張臉?」她說:「趁機請一請趙教授和幾個朋友。」我說:「多少錢夠呢?」她猶豫一下說:「五六十塊差不多了。」我嚇一跳說:「這裡吃的那麼便宜,怎麼要這麼多錢?」她說:「你以為買幾磅豬肉塞了人家的嘴就夠了?兩隻龍蝦二十多塊,兩箱啤酒,加起來就五十多塊了。」我說:「那沒有八十一百塊錢這個客就請不成!」她說:「可能八九十塊就夠了。」

   我說:「龍蝦是我們這樣的人吃的嗎?啤酒也不用買兩箱。」她說:「主要是請趙教授,他給我這份工作,一個星期有一百多塊錢呢。他們海洋系幾個學生都在搶,他給了我這個學民俗學的。」我說:「你長得漂亮,舌頭上又塗了蜜,要是你歪瓜裂棗的斜著眼歪著嘴塌著鼻子又一臉陰麻子,看他給不給你!」她睹氣說:「反正跟你講了,這個客是要請的。」我說:「一隻龍蝦,一箱啤酒算了。」她說:「知道你就講不通,太固執了。這件事就是這樣定了。」我說:「咦,咦,出國一年就威風多了,什麼事我問都問不得。」她說:「算了算了,剛來一天就氣我。我還懶得氣,氣壞了我的身體。沒見過男子漢這麼摳的。別人都是用丈夫的錢,我用自己的錢還要漚氣。」她的話啟動著我心中一點什麼,我一股蠻勁上來說:「什麼女人男人!再說我就一個人先走了。」她不做聲默默地走。

  走了好久我覺得還是應該由我來打破沉默,我是男人,我不必這麼小心眼。她陪我走了這麼遠來找工作,因為這個我也應讓她一步。我心裡猶豫著想開口,但又有一種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本能力量在反抗著。以前有很多次這樣的情況,都是我笑嘻嘻的先搭訕著說話和解,但今天卻心裡有鬼似的沒有笑起來的意思。好幾次笑意都蕩到了臉上想開口說話,又咽了下去。我沒有料到這樣一件小事卻在我心中激起了這樣頑強的抗拒。就這樣一直沉默著走回了學校,我松了一口氣,淘了米放到電爐上去煮了。

  【五】

  不知是誰先突破了那一層沉默的屏障,到了吃飯時我們又跟沒事一樣了。

  我用調羹敲著飯碗說:「給你說個好笑的故事想不想聽?」她馬上抬頭問:「哪個電影明星的故事?」我說:「古時候人的故事。」她低頭去吃飯,說:「那你說。」我說:「古時候有A和B兩個人──」她馬上打斷我說:「一聽就是在造謠。」我說:「古時候有甲和乙兩個人吵起來了,甲說四七二十四,乙說四七二十八。爭不清楚爭到縣太爺那裡。縣太爺扔下簽來叫差人打乙三十板。乙叫屈說,我對了怎麼打我?縣太爺說,他說四七二十四,你還和他爭,不打你就打誰?」思文聽了直樂,又說:「你就是那個四七二十四。」我說:「那縣太爺要打你三十板。要不我代替縣太爺打算了。」她一撇嘴說:「四七二十四還想打別人。」

   飯後我催思文打電話問工作的事,她問我先問哪一個,我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醫院。」她說:「上通晚的班你可想好。」我說:「通晚的班更好,我一個人把事做完就算了,不要看見誰。」電話打過去,那邊說要男的,思文說是自己丈夫找工作,他現在出去了。放下電話思文說:「要你去看看,去不去?」我說:「就我一個人去?」她說:「那個人講話飛快,你聽不懂的。只好我陪你去。」我坐著不動。她說:「怕什麼呢,你怕?了不起了白跑一趟。」我說:「白跑一趟倒沒事,不知道別人心裡會怎麼想,話都說不清楚聽不明白,找工作!那不是不要臉嗎?」她說:「你要想這是尋官不到秀才在的事,又不挖你一塊肉。」我說:「去了去了!死就死活就活,人到了加拿大還要臉幹什麼。」

  快走到醫院了思文說:「話沒聽懂你別回答,由我來說。」我說:「那不一下就露底了?」她說:「有什麼辦法,要你練好口語,你又不聽我的。」我說;「這幾個月寫論文,哪有時間。到北京去火車上我還帶個小答錄機聽九百句呢。這裡人講話都那麼奇怪,跟外國人似的。」她在我胳膊上用力一捏說:「還說別人奇怪,不說自己只會說ABC,又有道理!」站在醫院門口她又教了我幾句口語,我跟她念了幾遍,說:「記著了。」

  進了醫院的辦公室,桌邊一個紅頭髮的中年女人跟個高大的年輕人說什麼。思文碰碰我的手說:「找工作的,要他回去聽消息。」我說:「是不是我那份工作?」她說:「不知道。」我拉了拉她的手指指門說:「算了,沒戲的。」說著想退出去。她一把攥緊了我的手,站著不動,眼睛看著那個女人微笑。那年輕人離開的時候,女人站起來送了幾步,很熱情地握手,說「See you later。」然後坐回到電腦旁,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問我們有什麼事。我說:「I want to find a job in the laundry。」她一指桌上一迭表格說:「Fill in this table。」又抵頭去打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