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北京人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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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走?還能保住一萬。可是,那三萬可就全填在這兒了。 他「噌」地站起來。 他象鬥牛場上的一頭被刺傷的野牛,又象被圍住了脖子的德國獵犬,他喘著粗氣,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抖擻了出來。 沒有數,就哆哆嗦嗦地拍在了賭臺上。 他的眼裡有血絲,前額青筋暴起,死死地盯住莊家手裡的牌。 他的第一張:10。 莊家是一張7。 「這回你往哪跑!」他暗想。 牌又發下來了,他得到的是……他大喊了一聲「10」,可是,翻過來一看——5。 莊家停了下來,在等他考慮。 他想賭,就是碰碰運氣。15點不要也是死。他吸了口煙,又大叫一聲「再來」。太慘了,打開來是張7,加起來22,他先暴了。 他輸光了。 他沒有再張嘴罵人,也沒有唉聲歎氣,只是輕輕地分開人群,走出了賭場。 他一直沒有開口,如同一個啞人;他垂著頭,又象一個被打垮的拳手。 他坐到了汽車裡,忍不住破口大駡: 「我操他媽的!」 罵。罵誰呢? 好象是在罵自己。 他起動汽車,正想加大油門,可看見油表指已經接近零了。 臨來時,太急了,竟然忘了加油。 現在可沒轍了,渾身上下一個磞子都沒有了。 他把皮夾子找開,裡邊有各種種樣的信用卡,可是都已經用光了。 幸好,他找到了加油卡。 又下雪了。 他不敢開得太快。 答錄機裡還是那首鄉村歌曲。他聽著那歌,覺得這歌太好了,簡直是在為他寫的。 紐約。 你是地獄裡的天堂,你又是天堂裡的地獄,我呢,算是個快完蛋的小鬼吧! 他責備著自己。 雪下得滿天皆白。 車開得相當慢。照這個速度,估計得開四、五個鐘頭才能到家,天亮到吧? 他想:難道,我來紐約所見到的一切,真要在這一瞬間都化為烏有嗎? 命運為什麼要這麼殘酷捉弄我呢? 紐約呀,紐約! 你把我從零變成有,難道你要再把我變成零嗎? 他真後悔來賭場來。怎麼一下子就走火入魔地去了大西洋城呢? 如果不去賭,那四萬塊總會留下。 真正的、一點不摻假的四萬元哪,完全可以擋擋那些領工資的工人。 這下呢,什麼也沒有了。 不該來賭! 不該來賭! 你是個混蛋,怎麼就昏了頭,走上這麼一條肯定死賠的道兒呢! 誰見過賭發財了的人呢! 他把車停在了公路路邊,頭伏在方向盤上,靜靜地歇了一會兒。 雪撲打著車窗,不一會,雪就遮住了風擋的一半。 王起明抬起頭來,開動雨刷。雨刷晃動,那些雪從風擋上塌落下來。 他看著黑洞洞的前方,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不該賭? 在哪兒不是一樣賭啊?自從來到紐約,不就是和下了一個大賭場一樣嗎? 大的賭場就在眼前。巨型賽馬場也在不遠。大街小巷的樂透彩捲,每日電視紐約號碼,幾條街就有一個賭馬局,賭足球、籃球、棒球、拳擊,就是每天喝的汽水瓶的瓶蓋子,香煙盒子也是賭。 哪兒不賭啊? 你不想賭,行嗎! 更不要說做生意了。每次投資下本兒的時候,那心態,和賭博下注時又有什麼不同? 只不過沒人說這句話:「先生們!請下注啦!」 當生意上的對手把你擠到牆角上,讓你無路可走,並且拿走你的全部財產時,那神態,和莊家掃走你的所有的籌碼時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微妙的區別僅僅是,商人從來不對你說: 「I'm sorry。」 他們從不抱歉。沒人抱歉,勝利者當然不悄于向失敗者抱歉。 如果是我贏了,我就不說「I'm sorry。」 想著,他又起動了汽車。 轎車碾碎了滿地的白雪,一路吱呀,駛上了公路。 哪裡不是賭博呢?在紐約這個大賭場上,他不過是個新來乍到的小賭客而已。 突然,他想到了阿春的那句話:「賭,時間長了,早晚敗在莊家手裡。」 他看看表,已是早晨五點。他又看看窗外,知道離阿春的店不遠了。 他撥了個電話給她。 聽筒裡是阿春睡意朦朧的聲音。 「哈囉,」她的聲音。 「你是阿春嗎?」 「是。」 「我是起明。」 「起明?你在哪兒?」 在哪兒,他也說不上來。 他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春,有了這番傾訴,他感到心裡好受些。 「你瘋了!」她說。「你是一個失去理智的蠻牛!首先,你不該以這麼低的價錢去接這批貨;其次,你不該讓客戶拖欠這麼多的款子。你更不該去賭,不該在個時候去買什麼商業樓!」 「要是,應該做什麼,我並不知道。」 「你這個人,太沒頭腦!太沒出息!太笨!我沒有辦法給你!」 「阿春!」 「你自己去看著辦吧!」 說完,阿春放下了電話。 王起明感到自己絕望了。他放下聽筒,緩慢地駕著車。 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他拿起聽筒,聽見的是阿春的聲音。 「你呀,我真沒法說你。你先回家去睡個覺!明天晚上九點,我在皇后大街舞廳等你!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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