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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商業樓,還是冷冰冰地立在那裡,沒有人來租,沒有人來問,甚至沒有一個來諮詢的電話。

  這座樓,象個棄兒。

  常來電話的是毛線廠。一天三四個電話,沒別的:要錢。

  不過,這都還可以應付,最使他感到緊張的是,雙週薪的工人該發工資了。

  他非常清楚按時發工資的重要性。工人一旦拿不到工資,二話不說,放下手裡的活兒,走人。給你撂下當不當正不正的一堆活計,那時候,找人補都來不及。

  王起明真著急了。

  他沒有一塊錢的周轉資金啊,全指著出這些貨去發工資了。

  看了看日曆——其實不看日曆他也知道——今天得出貨。

  出了貨就換來了錢。

  不在乎多少,起碼能把工人的工資給發下去呀。

  銀行貸款的利息通知單一張又一張地塞進他家的信箱。

  那利息的數目,驢打滾,越滾越多,想想,他都能出一身的白毛汗。

  怎麼能不怕呢?

  他太知道破產的慘相了。你一破產,稅務局立即派人封了你的工廠。工人們也不會含糊,能把你工廠裡的大大小小能換錢花的東西都拆了裝走。

  到那時候,你就對著那個空空蕩蕩的車間,對那些掉在地上的破紙線頭,哭去吧。

  沒人理你啦!

  王起明每一想起這份慘相,就在家裡呆不住,火燒火燎地跑到工廠裡頭。

  「快!快!今天可是週末!」

  他東跑跑西跑跑去哄著趕著大夥幹活兒,大夥也是清清楚楚地看出王老闆真急了,因此也就真賣力氣,可算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

  為了趕在下午三點以前交貨,郭燕早已累得東倒西歪,一副即將散架的樣子。

  這批貨可算是真給她折騰慘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這十多天,她根本沒有回家住。

  夜裡實在撐不住,她就倒在王起明辦公室的板凳上閉一會兒眼睛。

  她也沒有時間吃飯,餅乾裝在自己的上衣口袋裡頭,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就夾出兩塊來吃。

  下午兩點多了。

  王起明看看手錶,問郭燕:

  「行嗎?」

  「行。」

  郭燕一邊點貨一邊問答。她的聲音微弱,漫不經心似的,卻又很肯定。

  看看她一臉的憔悴,王起明心頭湧上一陣憐憫,一種熱情。他覺得,她是他的保護神。他想擁抱她,對她說出內心的一切內疚、一切痛苦、一切愛。

  三點整。

  郭燕讓貨準時上了車。

  王起明發動了車子,飛快地駛向了曼哈頓。

  郭燕這才松了口氣。

  她用手背擦擦汗,叫秀梅」

  「燕姐,什麼事兒?」秀梅看上去也累得可以,直打晃。

  郭燕拿出一遝錢。

  「到一家好的中國餐館,按人頭,叫上飯菜,大家都得吃好,休息休息。」

  「好。」秀梅答應。

  「別忘了買飲料。」

  「忘不了。」

  那天晚上,工人們在餐館吃得很開心,談笑風生。大家都說跟著郭燕幹活心裡痛快、敞亮,累點沒關係,心裡好受。

  郭燕沒怎麼聽他們的誇獎。她把酒杯貼上自己的前額。她睡了一會兒,就在席上,這在她還從來沒有過。

  【20】

  王起明開著滿載貨物的車,駛向曼哈頓。

  車速每小時75公里。

  車雖然得去年新買的,可架不住一車貨又是這種速度玩命地奔,在公路上發出嘰嘰咕咕的呻吟。

  天無絕人之路,他想。

  總算把貨給趕出來了。收了錢,不管別的,先把工資應付過去。再過兩周,出清了所有的貨,收回來所有的錢,再付銀行的貸款。晚了幾天,問題不大,頂多吃點子罰金,算不了什麼。

  我王起明運氣還算好,逢凶化吉。

  想著想著,他高興地吹起了口哨。

  點完了貨,貨物入了庫。他來到了安東尼的辦公室,準備拿支票。

  可是事情卻不象他想到的那般順利。安東尼先生的話,使他大吃一驚。

  「親愛的王起明先生,」安東尼先生用了這樣稱呼,其鄭重程度顯得非同一般,「我得向你說明一點,現在的美國經濟很不景氣,要我的貨的大商店付帳都不按時,我成了他們受害者。我收不到足夠的錢。」

  「足夠的錢?足夠幹什麼的錢?」

  「我收不到足夠付給你的錢。」

  「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只能先付給你四分之一的錢,」安東尼先生無可奈何地一攤雙手,「等我的錢收齊了,我會補齊這筆錢。」

  王起明急了,他也不管什麼七八年的交情了,更不顧今後的生意,跳起來大罵:「混蛋!假如你今天不付給我全部錢款,你將得不到我給你的一件衣服!」

  「很好,」安東尼相形之下則顯得老練得多、冷靜得多「我今天將不付給你一分錢!」

  「我……告訴你去!」

  安東尼對此並不害怕。他仍然面帶笑容地說:「那你就去告吧。不過,我有義務提醒你,我也可以告你,因為是你先表示不付貨的,這要是撕毀合同。別忘了,合同上有你的親筆簽字。」

  「好厲害。」王起明在心裡說了一句,「不付我錢,還先告我,真他媽的孫子!」

  他知道硬頂不行,得變換一下子手法策略。

  不能嘔氣,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嘔氣沒用,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變了口氣。

  「我想我們還要繼續合作,」他說,「也許我們都可以再讓一步,渡過道難關,這畢竟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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