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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那麼,難道我和——和淩淨華倆,就——就沒有行動上的自由嗎?」王眉貞的臉孔漲得通紅,好像我們真的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了。

  秦同強牙根一咬,把手中吃剩的燒餅扔到老遠去,說是有怪味道,我不喜歡看他這副自以為精明公正的形象,本來想說話,也就不說了。誰知道這又真是對付王眉貞的好方法,她不再拗強了,說出我們離開隊伍為的是肚子餓,在橋旁吃了鴨面和芝麻糊的緣故。

  「怪道哩,我遠遠地瞧著不知道那黑黝黝的玩意兒是什麼,原來是芝麻糊。」林斌笑著說。

  「林斌你知道了為什麼不早說?」秦同強睜大眼睛問。

  「何必說呢?你沒看見她們那怕人瞧見的偷偷摸摸的舉動。再說,難道沒有這個證明,你便相信她們有罪嗎?」

  「你不知道人言可畏,」秦同強像一個被人情世故折磨得半點童心也不存的老頭子。「尤其是像陳元珍一類的人……」

  「你有什麼辦法使他們什麼也不說呢?」

  秦同強沒話了。

  陳宏因這便對我大談橋上的點心擔子,林斌說他可真欣賞那鴉片膏樣的芝麻糊,昨晚上肚子餓得不停地做夢,夢見我分給他一調羹的鴉片煙膏,但隨便他怎樣把頸項拉得老長,都不能吃到口,說到王眉貞也笑了。

  公共汽車到了太湖濱,搭乘著汽艇渡過太湖;蠡園、黿頭渚,湖光山色,萬紫千紅,風景美麗極了。

  隊伍又散了,我們這邊那邊隨意地走。這時走過湖水擊拍著的岸旁,看見許多同學圍著一個擔子買荸薺。過了一條窄而長的橋,這邊山勢起伏,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木,前面一個地洞,口徑不過兩三尺,我們彎著腰走了下去。洞裡面蜿蜒曲折,十分幽暗。一個男同學說這是偷吻的好地方,王眉貞呸了一聲說見鬼,那男同學笑著說地洞裡一定有鬼,走了不久,暗淡的光線中見地上露著半個白色的大圓球,那男同便說這是骷髏頭,然後故意拔腳奔跑,大家莫名其妙地就跟,荸薺從誰的口袋裡掉出來,噗嘟噗嘟地響。

  「姆媽呀,骷髏追來了啊!」杜嫵媚大叫。

  出得洞來,一個喘息的男同學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地震嗎?」

  我們上了一座建在高處的小亭,桃李花圍繞腳下,像朵朵彩雲,太湖水明媚瀲灩,一望無邊。王眉貞遇著個熟識的男同學,倚在欄杆旁攀談起來了。

  「有人把女性比做花,真是不錯,你看這些美麗的花朵,會使人的心動盪起來。」

  「把女性比做轉瞬凋謝的花,簡直是一種侮辱。」王眉貞說。

  「哪裡的話?」這個身材特別矮,但有對特別明亮的眼睛的男同學笑著說,「花是美的象徵,世上如果沒有女人,就像沒有花一樣的寂寞和單調,轉瞬?什麼叫『轉瞬』?例如一千年和整個宇宙相比,還不是一個轉瞬?如果說凋謝,有生命的誰能不凋謝?」

  王眉貞眼一翻,說:「我不愛聽這類的話,去和淩淨華說。」

  那男同學笑著直搖手,滿臉飛紅的向我瞅一眼,下亭去了。

  王眉貞告訴我這人名喚丁再光,大家都管他叫「臭哲學家」,出口閉口都是荒誕怪話,政治系的,和秦同強、張若白都很要好。

  「喂,聽見了沒有?她們在這兒念念不忘你們哩!」林斌的孩兒面從下面浮上來,背後跟著的是秦同強和張若白,六隻熱切的眼裡透著喜悅。

  「唉,天可憐見,」林斌說,「這可遇著你們了,他們直擔心著,說好半天沒看到你們,怕又失蹤了哩!」

  「去你的,林小鬼,一天到晚嚼不完的舌頭。」王眉貞罵。

  「舌頭如果嚼得完,世上還有幾根舌頭好剩啊?」林斌說著,把手中一隻厚紙袋擲在亭中的石板地上。

  「見鬼,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花瓣,人家費了好大功夫集來的哩!回頭經太湖回去,要把它漂在湖面上。」

  「倒是個新鮮好玩的事兒,誰出的主意呀?」

  「當然是我,你想除了我,什麼人有這麼偉大的創造力呀!」

  我倚著欄杆四面眺望,忽然看見水越獨立在一小木橋上,這時走下去,沒入花叢中。不覺脫口說道:「走吧,眉貞,我們也走了吧!」

  王眉貞沒注意我多說個「也」字,一行人離開了小亭。

  中午,大家圍坐在大草地上進食幹點。幾棵蒼翠的大樹展開茂密的枝葉,像母雞展開翅膀衛護著小雞樣的衛護著我們。平坦的地面碧綠而且潔淨,同學們或坐或臥,邊吃東西邊談笑或是唱歌,熱鬧有趣極了。

  張若白遞給我一塊甜麵包,王眉貞一口咬下半個茶葉蛋,瞪著眼睛半晌透不出氣來;杜嫵媚連忙給她半瓶橘子水,秦同強的手在她背上猛敲,她滿臉通紅的銜著淚水直擺手,容易哇地一聲,把蛋白蛋黃統統吐在一塊手帕上。

  「好險,好險,」林斌笑著說,「差些被茶葉蛋噎死了。但這恐怕是老天爺的旨意,因為呢太多畫了,該用個塞子把喉頭塞住。」

  王眉貞氣得伸手便扯林斌的耳朵,林斌叫了一聲,手裡的一個經他評定為占全餐的營養二分之一的茶葉蛋,一直沿著微斜的地面向前滾去了。這一去路程頗遠,直滾到一個背向著我們坐著的男同學的腳旁,那同學揀著回過頭來,想不到是一路上沒見他露面的陳吉。

  「喂,陳吉,怎麼的?我們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你呀?」秦同強問。

  陳吉笑著走過來,說她原是加入去蘇州那一組旅行隊,臨時改變主意到這邊來,早上才到的。說著已剝開手裡的茶葉蛋,毫不躊躇的塞進嘴裡咬一口。

  「哎呀!我的蛋呀!」林斌大叫。

  「啊!糟了!」陳吉張著嘴,吞不是,吐不是,尷尬極了。

  「快把你自己的那個拿來還給這個『饞嘴貨』啊!」杜嫵媚笑著說。

  「我的那個?嗄?哎呀!我也吃下去了啊!」

  「唉,完了,我的蛋,完了!」林斌哭喪著臉說。

  王眉貞大笑,哈哈哈哈地大聲笑著。因為她的笑聲比唱片裡的笑匠的笑聲還要滑稽和逗引人,使得我們幾個人,然後是全體同學們,無法忍住的跟她笑起來。大家一笑,王眉貞便更覺得好笑,王眉貞笑得愈烈,大家也跟著笑得更加的熱烈了。一時哈哈呵呵,哎喲哎喲,有的人捶胸捧腹,呼天喚地;有的人喘息著抹擦眼淚水,一片野餐的場地變成笑的會場了。

  好容易天下安定。黑面孔漲成紫褐色的陳吉歎一口氣說道:「李梅麗說王眉貞是笑的專家,果真不錯。」

  提起李梅麗,大家記起來許久沒有見到她。

  「結婚了呀!你們不知道嗎?」陳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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