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橋(70)_華嚴

七十

　　王者香的行期是禮拜天，星期六晚上她獨自到「聽泉居」來辭行。黃次莉和王力山一同看電影去，客廳裡坐著黃洛天和穆長慈。三個人讓了坐，招弟端來了茶。王者香對招弟和老鄭也惜別依依，長睫毛閃了閃。

　　「王小姐，早點回來啊。」招弟說。

　　「招弟，以後我哥哥和弟弟來這裡，可真要打擾你和老鄭了。」

　　「不會的，王小姐，你們是大少爺大小姐的好朋友，老鄭和招弟理應小心伺候的。」招弟本省人，國語可說得遠比老鄭好。

　　「謝謝你，招弟。」

　　「不要說謝，王小姐太客氣了。」

　　招弟退去，穆長慈和王者香說了一會兒的話，不外是關懷和叮囑。王者香則是一再的稱謝和感激，謝既往，謝將來。黃大哥的指導，穆姊姊的款待；這些情義，永遠難忘。約莫過了半個鐘頭，穆長慈藉故退去，留下黃洛天和王者香。黃洛天不說話，王者香更是說不出來，呆坐了十來分鐘，她想她應該識相的走了。

　　「我……我該走了。」她立起身來。

　　黃洛天立起來就是相送的表情，王者香下唇輕咬，他覺得我早就坐得太久了。無論如何，黃洛天禮貌的送王者香到大門口。哦，對了，他記起來，這麼晚了，他理應駕車送她回去的。

　　「你等著，我進去和長慈說一聲，我送你回去。」

　　很快的黃洛天出來了，汽車間開出車子，王者香坐了進來。一路上默默的，他送她到了家。

　　「進去吧。」他陪她站在大門口。

　　「再見，黃大哥。」她伸出去的手握著他的好一會兒不能放。既放了，迅速的回轉身，閃入小門內。

　　＊＊＊

　　王者香去了，王立洲和王立山遷進「聽泉居」。華潔人忙裡偷閒利用假期到臺北來，黃洛天夫婦也把她接了住在一起，一連串和樂熱鬧的日子。華潔人回去，王立洲送著去，半途中又賭氣折了回來，兩個人時熱時冷像一對歡喜冤家。人間事誰知道結果呢？人事和責任是應該盡的。然後，迎接和風般的自然，吹罷，任憑吹到那兒去。

　　現在，穆長慈分挽的時期近了。

　　「洛天，我們回到海濱小屋去住幾天好嗎？我懷念那地方。藍天、海水、彩虹、潮聲，總是纏繞著我。」

　　「醫生說不出半個月你就要生產了，如果在那兒半夜裡肚子痛了，可該怎麼辦？」

　　「兩三天，你和我，我們安靜的在一起。你說過，我們度的是七個人的蜜月，現在我們兩個人補度真正的蜜月，好嗎？」

　　「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別讓我提心吊膽的。」

　　「孩子生下來我得休息一段時期，暑假也完了。」

　　「我可以請假，隨時陪你去。」

　　「記住，海風等不得我們的，風冷了，要等來年來生了。」

　　黃洛天凝望著穆長慈，她眼裡有份神色，使他驚恐起來。穆長慈仰臉笑了，綻開了萬紫千紅。黃洛天又慰又惱，緊抓住她白皙纖纖的一雙手：「長慈，你來人間的任務就是折磨我，好吧，那一件事我能夠違抗你？唯一我不贊成的，我不能不為你的健康和安全著想。」

　　「我永遠是健康而且安全的，你何必胡思亂想？但是，你自己說過，什麼事可以預測預料？例如一個人上街，汽車沖過來壓死了。一塊磚頭掉下來，不偏不斜的擊中腦門，人人機會均等，人人有遇上這類不幸的可能性，怎麼應付？該怎麼辦？怨誰呢？！虧你讀爛了萬卷哲學，胸襟裡面欠缺哲理哩！」

　　「我不知道怎麼樣，長慈，自從有了你，從來沒有這樣的患得患失。」

　　穆長慈低了頭，好半晌抬起來，暗透辛酸的笑笑。說：「我豈不也是同一樣，自從……我……我說……我那樣的懷念和你在海邊小屋裡面的日子。你和我，愉快的在一起，什麼也不必顧慮，所以……」

　　「好，好吧，讓我略作安排，兩三天內我們就去吧。」

　　＊＊＊

　　帶著老鄭，黃洛天和穆長慈回到海濱小屋。

　　藍天，海水。白雲凝輝，浪濤舞姿。黃洛天和老鄭在屋裡忙碌著，穆長慈獨立岸濱。

　　天依舊，水蔚藍，白雲無心，浪濤無意。來者去，去者來。和風拂面，海鷗低徊。斜雨，落日，薄霧，彩虹。堆積的岩塊，無垠的沙灘，幾時見旭日再升，明月團圞？……

　　＊＊＊

　　夜，夫妻倆相對坐在飯桌上，鮮魚，肥大的鮮魚。

　　「海風吹吹，你的胃口總該好一點。」黃洛天說。

　　「是的，好多了，魚又這麼新鮮。」

　　「長慈，你的計畫總是對的，我們早就該到這兒來住住。你知道嗎？我買下了這幢小屋，這小屋，永遠是我們甜蜜的小巢穴。」

　　「我知道的，我也想向房主人購買下這幢小屋，但據說一位黃先生捷足先登了。後來知道是你，我想你不告訴我，一定是移情別戀作金屋藏嬌的用途，你猜我想你愛上的女子是誰呢？﹒」

　　「不要再這樣的惡作劇好嗎？這是我們的日子，為什麼扯七扯八的？！」

　　「你怪敏感的嘛，臉都紅了，我可真的得當心一些。別的人我不必顧慮，但是王者香，我看得出，她愛你的，她出國，是逃避情感的負擔。那夜我們和她餞別，從始至終，她努力的保衛著隨時都將崩潰的堤防。」

　　黃洛天臉一沉，筷子敲放飯桌上。

　　穆長慈眼一瞇，式樣巧妙的嘴角那麼一鉤，俏皮淘氣得惱人。現在她卻又笑了，一串清脆的笑聲：「看你生氣時候的模樣兒多有趣。」她眨眨眼，低了頭，喝了口冬菇湯：「不要以為我嫉妒，像你這樣的一個人，誰也無法獨佔的。你永遠不會孤獨，多少女子魂夢也願意和你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子，我感激，但是不能自私。」

　　黃洛天不再夾食什麼了，默默無言，望著穆長慈。

　　「給我一些醬油，」她伸出湯匙：「愛，是多麼可憐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但總無法忘記王者香。尤其是，當她和你在一起研究哲學和文學，你們可能結合，如果我那時候不打擾的話。我總以為她和你更相配，而我是個多餘的人。」

　　「長慈，你真的這樣懷疑嗎？所以你一向以退為進，多次製造機會，都是你狡狐樣的試探我嗎？」

　　「告訴我，洛天，王者香愛你嗎？」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