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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所以這便是原因,你不再計較那些『俗念』才要計較的『現實的一切』,而深深的,十分的想念起向宇歌來了?」

  「我……這幾天來,心裡的確感觸很深,我覺得,人……不必等到老,或者死。就像這樣的一次旅遊,我們便彷佛從一個世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心裡的喜怒哀樂、恩怨得失,不說全都沒有了,但的確沖淡了很多。這時候更能意識人生虛幻,一切就像一場夢。夢有醒來的時刻。一件事既然終究成為泡影,本身也就是虹彩的臨空映現,如果我們執著於一切,真是愚不可及的。」

  「『彩虹臨空』,怎麼不是呢?像我和王亦尊的一切,豈不是天上的一道虹彩般的轉眼消失了?」

  「媽媽曾經問我怎樣為寬恕兩個字下定義,的確,如果別人沒有缺失,根本不需要你來寬恕。我寫了一部《愛與寬恕》的小說,說來真落入別人口中所批評的在書中唱了一番高調。」

  「人的確……困難的是無法忘我,一切以我為第一,不管什麼事情到了自己頭上,想法和做法就不一樣了。平心靜氣的說,我也許不應該埋怨王亦尊,每個人有他自己和別人不同形式的十字架;當他自顧不暇,當然沒有辦法顧到別人。所以,設身處地的替王亦尊想,他目前也許也只有這麼做。我的錯誤是當初和人談戀愛的時候忽略了對方的身分和責任,現在,一切的一切,也……」萬朵麗咬著牙,淚水又滿滿的銜在眼眶中。

  萬朵紅不說什麼話,她又閉上眼,腦中一幕幕的呈現著往日和向宇歌間恩深愛重,甘苦與共的往事……那一次,她因生向欣而大量出血。向宇歌割了盲腸後身體虛弱尚未完全複元,但為了她的情況嚴重,儘管醫生也不認為妥當,他堅持以他的血輸給她。當她在病榻上蘇醒過來,向宇歌緊握著她的手,萬般欣慰和愛憐的眼色看著她。她更是感動萬分的眼色,凝望著他那一張俊秀而蒼白的臉龐兒,心中湧起一個自認可以永恆不變的念頭:終此一生,她必須愛他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忽然,窗外傳進來一陣怪異的笑聲,萬朵紅大吃一驚,掀開身上的毯子坐起來。

  「你緊張什麼嘛?」萬朵麗一手抹了淚水笑著說:「這只是一隻鳥呀。」

  「一隻鳥?這不是人的笑聲嗎?這所在如此偏僻,這個人正在我們窗戶外面哩。」

  「這種鳥學名叫做Kookaburra,又叫Laughing Jackass,就是笑鳥。或者Great Brown Kingfisher,是澳洲特產的一種世界上最大的食魚鳥。叫的聲音和人類的笑聲很相似,經常在樹幹或者白蟻丘凹陷的地方築巢。吃的是昆蟲、蜥蜴、小蛇、小鳥或老鼠,同時也吃蟹類和小魚。如果你不相信……」

  萬朵麗話沒說完,窗外又響起一陣磔磔怪笑,接著是巨大鳥類的拍翅聲,隨著那一陣撲簌,那笑聲越去越遠了。

  萬朵紅想誇讚妹妹對鳥類常識如此豐富,再一想不說了。又取著床頭幾上的夜光鐘看了一眼,說:「都快十二點鐘啦,睡覺吧,明天又得一大早起身,不是嗎?」

  「是呀,我們明天一早要去世界最大的獨石艾爾斯山……」萬朵麗接不下去,手捧著嘴巴,連續不停的咳嗽起來。

  「你怎麼了?不是傷風了吧?」

  「你放心,我的身體非常健康,剛才不過是喉嚨有點兒發癢,現在沒事兒了。」

  「我們可惜訂不到在艾爾斯山附近的旅館房間,聽說日出日落的時候,艾爾斯山表面會變幻各種顏色,非常好看。」

  「是呀,我也覺得失去那機會不但失了眼福,也使我的文章減色不少。如果你不反對,我們明天晚上搭個篷帳在岩石旁邊過夜如何?」

  「搭篷帳?安全嗎?人家說澳洲中部的螞蟻又大又毒,非常可怕哩。」

  提起螞蟻,萬朵麗又想到她那連蒼蠅螞蟻也都愛的王亦尊。牙關發硬了,雙手壓著眼皮,牙齒緊緊的咬住下嘴唇。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萬朵麗便已起床。梳洗完畢到戶外看一眼天色,斜月殘星,四周圍無邊無際的荒野是一片死寂的灰褐。距離一兩百步遠的旅館小型接待室裡燈光通明,便過去走進那大廳向一位經理模樣的人物問些問題,他給她一些建議,她欣然同意。看了手錶一眼,忙匆匆地跑回房間,見萬朵紅還在床上蒙頭大睡,便走近床旁一個勁兒的猛推著姊姊的身體:「快起來,大姊,我們決定坐小飛機到艾爾斯山去,起飛的時間是六點鐘,現在已經五點零三分了,人家飛機不能等你呀。」

  萬朵紅頭昏腦脹的,覺得就要生病了。但艾爾斯山是妹妹這篇文章的主要角色,再怎麼樣她也不應該這時候做掃興的事。床上翻個身起來,雙手捧著臉孔。一會兒,聲調含糊的說:「什麼?坐飛機?你不是堅持坐汽車,說要拍攝一路上的荒漠風景嗎?」

  「我本來是那麼打算的,但是剛才旅館經理告訴我,奧加山的風景舉世無匹,我們如果不去,會懊悔一生。我想想覺得有道理,所以改變主意決定搭小飛機。那兒觀光完畢,再坐汽車到奧加山。從這兒出發到艾爾斯山去坐汽車沒道理,一路上沒什麼特別的好風景。而且你可知道汽車坐起來要多久?小飛機去也需要兩個鐘頭的時間哩!」

  「坐飛機要兩個鐘頭的時間?!」萬朵紅現在把眼睛張得好大了。

  萬朵麗笑著:「那是很小的飛機嘛,速度很慢。和我們從格列斯頓到赫倫島看珊瑚礁所坐的直升機速度差不多。一路上也飛得很低,說可以讓我們從從容容的在上面拍攝下面風景的照片和影片。」

  「小飛機有多大?」

  「駕駛員加上搭客一共四個人,我們這班飛機因為是臨時安排的,所以只有我們兩個搭客,加上駕駛員一共三個人。」

  「老天……那……」萬朵紅想著自己目前是如此的頭暈目眩。

  「怎麼了?你害怕嗎?別神經病,人家是絕對安全的,沒聽說有誰中了特獎給掉下來摔死的事呀。你為什麼不想想我們多神氣,等於自己有了一架包機哩。」萬朵麗說著哈哈哈哈的笑起來。

  為了要拍許多連人帶景的特寫鏡頭,萬朵麗著意的妝扮了一番;眼皮上加添了淡藍色的眼影膏,使得一雙大眼睛更見深邃有神。身上一套純白色的寬鬆褲裝,一條腰帶是彩花的,和她所戴的一頂繞著白色帽帶的遮陽帽同一質料。這服裝是她和萬朵紅一齊討論後決定的,都認為如果以紅色岩石為背景來拍照片,穿上純白色的衣服,效果應該比較好。

  上了小飛機,引擎才開始發動,萬朵紅便覺得快要嘔吐出來了。萬朵麗並沒注意到這些,一架換好底片的照相機掛在姊姊脖子上,自己手中的攝影機已瞄準好角度,飛機上了高空,她便對著地面平坦一片的紅色原野拍攝起來。

  小飛機一個俯衝,駕駛員指指點點的告訴二人,底下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名叫陶德的河流。

  「快,快,大姊,快把陶德河拍下來!」萬朵麗一面自己的攝影機達達達的響著,一面這樣的支使著萬朵紅。

  萬朵紅向下看,那兒是什麼陶德河?那只是一大片混雜著灰、綠、紫、藍和紅的顏色的砂礫,在明亮的太陽光照射下,散發著閃閃爍爍的光輝。

  「你看,萬朵紅!你把我的陶德河給錯過了!」萬朵麗惱怒地叫嚷著:「現在好好兒的注意,這一條是芬克河,可別再把它錯過了。」

  萬朵紅吞咽著口水,邊猛眨著眼睛注意地觀察著:這一條算不算什麼芬克河呢?沒看見半滴水,還是漫無止境的一片砂礫,但是彎彎曲曲的兩旁排列著看起來像無數綠點子的小樹。管它哩,最多浪費了一張底片。哢嚓的一聲按了一下照相機的快門。小飛機向左一個傾斜,她也跟著身子向左沖。眼前金星亂飛,還以為自己就將那樣飛彈般沖出機窗到半空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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