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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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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禮部,我認為應該先正大位;再由輔政兩王盟誓。」 說這話的是代善的孫子阿達禮。代善有子八人,最能幹的是第三子薩哈璘,是太宗最賞識的一個侄子,崇德元年病歿,追封穎親王;長子阿達禮襲爵,降封郡王,管禮部。 大家都覺得阿達禮的話不錯。於是另設寶座,先請九阿哥正位,以皇帝的身分,口敕以多爾袞、濟爾哈朗為輔政叔王;然後兩王告天盟誓:「如果不秉公輔理、妄自尊大,如有人進以非分之言,即視此人為亂臣賊子,立置典刑。」 偌大危機,總算化解了。為此又白了多少鬍鬚的代善,整個身心都懈弛了;因而忘記了范文程與洪承疇的忠告,沒有能嚴格約束他的子孫,跟他一樣堅守不偏不倚的立場。 *** 「二伯,」由於是在代善家中,豪格用親族的稱謂:「有兩個人勸十四叔當皇上,不知道十四叔來告訴了二伯沒有?」 「沒有。」代善問道:「那兩個人是誰?可惡!」 豪格先不說那兩個人的姓名,「十四叔沒有來告訴二伯,亦沒有甚麼處置,不就違反了『如有人進以非分之言,即使此人為亂臣賊子,立置典刑』的誓言了嗎?」 「那也不能這麼說,也許他這會兒正在料理呢!」 「是。」豪格又說:「現在皇帝剛剛即位,人心總不免浮動,像這樣的事,似乎料理得越快越好。」 「這話也是。」代善問道:「到底那兩個人是誰?」 「我也不大清楚,就清楚了也不敢說,倒像播弄是非似地。」豪格作為不在意似地說:「二伯何妨派個人去問一問。」 「這種事怎麼好嘴上說出來?」代善大不以為然,吩咐侍衛說:「把麻勒吉找來。」 麻勒吉是八旗的才子,通滿漢文,他姓瓜爾佳氏,隸屬於正黃旗,當一名任文字之役的筆帖式。找到以後,代善命他寫一封信給多爾袞,詢問豪格所訐舉之事。 「用漢文,還是國書?」 「自然用國書。」 所謂「國書」便是滿洲文字。女真族之有文字,始於金太祖命完顏希尹始製「國字」,但不甚完善,以致失傳;滿洲一直使用蒙古文字,但滿蒙語言有差異,因此滿洲人通信必須先將滿洲話譯成蒙古話,方可形諸文字。清太祖崛起後,深感不便,部下有個葉赫那拉氏的額爾德尼,深通蒙文;太祖跟他說:「漢人讀漢文,不習文字亦能懂;蒙古人亦復如此,只有我們滿洲,必得先譯成蒙古語,才能成文,不懂蒙古語就不知道寫的是甚麼?你一定要創製滿洲文。」太祖並且進一步指示「以蒙古字協我國語音,聯尾為句,因文以見義即可。」本此宗旨創製的滿洲文字,實際上只是譯音而已。 因為是音譯,所以麻勒吉為代善所寫的這封信,純粹是以筆代舌;文字所特有的微妙情意,無從表達。多爾袞作夢也想不到,這封信是由豪格而起,簡簡單單做了答覆。 快馬急足,不過一頓飯的工夫,覆信便已送到代善手中;拆開一看,顏色大變,花白的鬍鬚,抖動得無法自制。 「怎麼?」豪格問到:「十四叔怎麼說?」 代善五中如沸,終於將抖個不住的手往前一伸:「你自己看去。」 豪格接來一看,多爾袞的回答是:阿達禮勸他自立為帝,誓死相從。碩託亦曾為此勸他,又說:「內大臣及侍衛皆從我謀,王可自立。」碩託是代善的次子,多戰功亦多過失,所以只封貝子。代善的大兒子岳託,崇德三年陣亡於濟南;碩託等於是他的長子。 「原來是他們叔侄倆!」豪格嘿嘿冷笑著,將多爾袞的信摺好了,放入口袋,逕自上馬而去。 代善恍然大悟,豪格是故意不說碩託與阿達禮的名字,要看他如何處置?如果迴護一子一孫,豪格立刻拿出多爾袞的親筆信,號召八旗共誅賊臣;那時師出有名,多爾袞未見得能占上風,就算能勉強擊敗豪格,但八旗必陷於分裂的局面,且莫說問鼎中原,往後冤冤相報,殺伐相尋,太祖的基業必不可保。 於是請了范文程、洪承疇來商議,都認為豪格的手法,既陰且狠;捨大義滅親之一途,無法挽救自相殘殺的悲慘結局。 「僅言犧牲還不足,應該有個做法,此事如由王爺檢舉,則在睿親王為徇庇,做得不算乾淨;須睿親王檢舉,王爺任憑公斷,方顯大義昭然。」 「是,是,范先生你說得不錯。」代善老淚縱橫地說:「我拿一子一孫的兩條命,來保全睿親王,大清王朝不能沒有睿王。」 「王爺不必傷心!」洪承疇勸道:「傷了貝子跟穎郡王,犧牲誠然慘重,不過所得亦大,第一,王爺執法如山,有公無私的大節,足以為八旗樹立楷模;其次,睿王感激王爺保全之德,自然唯命是從;最後肅王一定內疚於心,以後對王爺的話,不敢不聽。」 代善亦只好以此自寬。第二天由多爾袞召集親貴及八旗大臣,宣布穎郡王阿達禮、貝子碩託的罪狀,立即處決。 在場的王公大臣,無不悚然動容,但有悲戚警惕,並無一個人有憤怒不服的表示。洪承疇看在眼裏,默計心中,明朝已無可挽救,流寇不足以成大事,從元順帝亡命大漠兩百六十多年來,異族再一次要入主中原了。 從這天起,洪承疇才下定決心要助清朝取天下;而多爾袞與豪格,卻結下了不解之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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