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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實在記不起了。堂上大人,打死我吧!」

  這樣公然頂撞,馬齊臉色大變,翁叔元趕緊拉一拉圖訥的衣服,低聲說道:「今天就問到這裡好了,明天再問。」

  圖訥比較持重,點點頭對馬齊說:「先退堂,咱們商量一下。」

  馬齊也同意了,堂諭「還押」,隨即商量,是否該用刑訊?大理寺少卿陳紫芝附和馬齊的意見,圖訥、于成龍不置可否,只有翁叔元深明皇帝的意向,獨持異議。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倘或株連過廣,不是皇上的意思,那時就很難補救了。不如先遞『綠頭牌』請皇上召見,該寬該嚴,請旨遵辦,比較妥當。」

  「對!」圖訥接口說道,「請旨總是不會錯。」

  其時宮門已將下鑰,等把書有銜名的綠頭牌遞了進去,侍衛傳旨:只召圖訥、馬齊、于成龍三人進見。好久,才看到這三個人從乾清門退了出來。

  「虧得老兄提議,請旨遵辦。」圖訥說道,「皇上的意思,不必滋蔓,只就已經審問屬實的人定罪好了。」

  這道奏摺,皇帝並未「明發」,並未交議。因為第一,多少想保持明珠的顏面;第二,大臣優劣,皇帝另有所見,除了明珠、余國柱以外,其餘的人,郭琇應參不參;不應參的卻列名彈章,如果交議,事情就變得複雜,因此口述大意,命徐乾學擬了命大小群臣清白乃心、勤慎奉職的上諭;處分亦親自裁定,內閣大學士處分了四員,明珠、勒德洪革去大學士,交領侍衛內大臣酌用;李之芳休致回籍;余國柱革職。吏部尚書科簡坤原品休致;戶部尚書佛倫、工部尚書熊一瀟解任。至於郭琇所參的傅臘塔,皇帝認為清廉幹練,不但不應處分,而且宜加重用。左都禦史葛思泰亦頗盡職,郭琇是參錯了。

  「光是張汧、祖澤深兩個人?」

  「那倒不止。」圖訥答說,「還有色楞額、徐國相。」

  「餘大冶呢?」翁叔元又問,「不追究了?」

  余大冶是指余國柱。因為祖澤深曾請他轉托色楞額包庇,照例提傳他到案對質。其人已回原籍,皇帝認為亦無須再傳了。

  於是重新集議,由於色楞額在陛辭請訓時,曾有「審問不實,甘受誅戮」的話,所以擬了斬監侯的罪名;張汧、祖澤深貪污瀆職,都是絞監候;湖廣總督徐國相與張汧同城,不行參奏,顯系徇情庇護,應行革職。覆奏以後,奉到朱批,除色楞額改為充軍以外,餘如所議。

  徐乾學、高士奇雖然倖免牽連,但不能沒有表示。徐乾學便上了一道奏摺,說張汧因為向他行賄被拒,「銜恨誣報」,幸而聖明在上,不然幾遭誣陷,但「備位卿僚,仍為貪吏誣構,皇上覆載之仁,不加譴斥,臣複何顏出入禁近,有玷清班。反躬劾責,不能自已,伏冀聖慈,放歸田裡。」

  高士奇的奏摺,大意相同。但皇帝對他們的奏摺都沒有批;原因是等四月間辦完恭送太皇太后梓宮至昌瑞山暫安奉殿以後,皇帝打算將內外大臣來一次徹底調整,重布新政。徐乾學辭官,不妨併案辦理;而高士奇與徐乾學一案,亦就連帶擱置了。

  六部堂官到了五月裡,或滿或漢,都有變動。徐乾學與高士奇的奏請都批准了,批的是:「覽奏情辭懇切,准以原官解任,其修書總裁等項,著照舊管理。」准許辭官,但仍在南書房當差,擔任纂修《大清會典》、《一統志》的職務,純然做了文學侍從之臣。

  徐乾學的遺缺,由李天馥調補;翁叔元則升了工部尚書。督撫調動,使徐乾學、高士奇大感意外的是,郭琇所參的傅臘塔外放兩江;葛思泰總督川陝。不過徐乾學亦有值得安慰之處,皇帝在調動江蘇巡撫時,曾徵詢他的意見。徐乾學舉薦左副都禦史洪三傑,此人籍隸湖北黃安,順治十八年進士,皇帝接納了他的保舉。大家都知道洪三傑跟徐乾學的關係很深,聽說徐乾學一句話,就能讓洪三傑去當江蘇巡撫,足證聖眷未衰,因此碧山堂中依舊高朋滿座。徐乾學亦仍舊每天進宮,常侍天顏。

  同時,皇帝為了酬庸徐乾學驅除明珠之功,彌補他本人解任之憾,特意又提拔徐元文。他原任左都禦史,康熙二十二年因案降三級調用,但皇帝留他任經筵講官,也只是解任,而未降調,此時官復原職,仍任左都禦史。

  徐家的權勢絲毫未減,而在他的原籍昆山,勢力反更大了。從明朝以來,江南的紳權一直很重,小小地方知縣,不在此輩眼中,所以地方官有「為政不得罪巨室」之戒。徐家弟兄在朝的地位既然穩固如故,而又有徐乾學的私人洪三傑來當江蘇巡撫,徐家子弟在蘇松一帶便越發威風了。

  有一回徐元文的兒子徐樹聲從京裡到蘇州,直奔巡撫衙門,口稱「有要緊密信,面交巡撫」。門官進內通報,開門稍遲,徐樹聲頓時咆哮,大喝一聲:「替我打!」一班豪奴,揪住門官拳腳交加。洪三傑得報,趕緊大開中門,鳴鑼擊鼓,親迎入內,蘇州城裡傳為笑話。

  ***

  這個笑話傳到兩江總督衙門時,傅臘塔正在宴客。人不多,主客是胡獻征,他因于成龍的保薦,由直隸巡道外放江蘇藩司,路過江甯來拜傅臘塔。這是禮貌上的拜訪——江蘇有兩個藩司,一個隸屬于兩江總督,為江甯藩司,駐江寧;一個隸屬于江蘇巡撫,為江蘇藩司,駐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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