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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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果然沉著非凡,等肉懸好了,方始慢慢起身,仰頭望了一會,慢步繞個圈子,然後,突然不意地往上一躍,一口咬住牛肉,只聽「叭噠」一聲,連著鉤子的繩索斷了,牛肉掉落地上。豹子又不吃了,因為髒了。 可是豹子的食慾,卻為牛肉所誘發了。望著鐵絲籠上只是悶聲低吼;然後往上一縱,身子直竄了起來。落地又竄,竄了又落地,吼聲亦漸獰厲;同籠的老虎蹲在一角,只是發愣。 皇帝目不轉睛地望了一會,一伸手說:「拿牛肉來!」 朱寧知道他要親自餵食,也猜到他是如何餵法,便親自動手,將牛肉割成拳頭大,用個銀茶盤盛著,捧到皇帝面前。 「來吧,花豹子!」皇帝手拈一塊牛肉,向籠中揚一揚,等豹子往上竄時,他的手往外一甩,拋下牛肉。豹子接個正著,三兩下咀嚼,舌頭一捲,牛肉下肚,又往上竄了。 就這樣,人拋豹接,每一下都是恰到好處;一連拋了七八塊,塊塊不落空。老虎在旁看得嘴饞,也上來爭奪,無奈竄得既沒有豹子來得高,又沒有空中截食的本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徒勞無功,遷怒到豹子,一下撲了上去,翻滾吼咬,纏鬥在一起,難分高下。 「不行!」皇帝心疼豹子,有些著急,「要兩敗俱傷了!」 馴獸的小太監也慌了手腳,不住用老虎聽慣了的口令吆喝,卻是一無用處。最後,還是朱寧想了個計較,「萬歲爺,拿牛肉引老虎。」他說,「肉要砸在虎頭上。」 皇帝也省悟了,取一塊牛肉,看準了正砸在老虎鼻子上。那隻老虎沒出息,看了肉忘了仇敵,捨卻豹子,一口叼住牛肉,避到一邊,慢慢享受去了。 「萬歲爺賽似伏虎羅漢!」 「老虎算得了甚麼!枉稱『山君』,簡直像一條狗!豹子好,品格比老虎高得多。」皇帝吩咐,「造一個大鐵籠,下面安上輪子,籠子裏要置食槽。」 朱寧心知皇帝移愛了!老虎失寵,豹子當令。當即找人來畫了圖樣,親自到御用監所屬的冶坊,親自督工,造好一隻極其堅固的鐵籠,鐵柵打磨光亮,配上黃銅的食槽,十分漂亮。下面安上包皮的木輪,靈活輕巧,推動時聲音極低,皇帝深為滿意,越發覺得朱寧才具非凡,堪當重任。 「小寧兒,我想到一個好名字。」皇帝靈機一動,「新宅那兩排密室,就叫『豹房』好了!」 「這名字太好了!」朱寧拍著手笑,「新奇有趣,萬歲爺真是聰明天縱,叫奴才打心眼兒佩服。」 從此尚未落成的「新宅」有了個正式名稱,就是「豹房」。皇帝天天催促,恨不得即時就能完工。但土木之事性急不得,就算日以繼夜,勉強趕好,如果泥不乾、土不燥,要不了兩三個月,牆上就有裂痕出現,甚至灰堆整塊往下掉,砸在皇帝腦袋上,那還得了。 因此,皇帝催朱寧,朱寧催實際主工的阮德,而阮德唯有敷衍之一法。有一天朱寧可真忍不住了,因為皇帝已下了最後限期,半個月之內,必須全部竣工,如果阮德再這樣拖延,將會遭遇不測之禍。 「皇上已經交代了,半個月之內房子還不能好,提頭去見!老阮,你看是提你的頭,還是提我的頭?」 「自然是提我的頭。老實奉告,我寧願割腦袋,也不能馬馬虎虎完工。為甚麼呢?」阮德激動地說,「不能如限完工,只死我一個人,倘或勉強遵旨,說不定就會搞成滿門抄斬,連你老也脫不了干係。」接著,他細說其中的道理,特別指出,倘或出危險驚了駕,那罪名擔負不起。 「唉!」朱寧跳腳,「你這話怎麼不早說?」 「那是我不對,不過這時候再不說,就更不對了,」阮德又說,「本來期限也差不多。只為春雨連綿,耽誤了工程,是想不到的事。」 朱寧無奈,只有另外設法。一個人靜靜地盤算了一會,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躲得了半月嚴限的那一道難關。 盤算已定,密密布置,同時故意不大理會皇帝——本來,朱寧幾乎是沒有一天不在挖空心思,為好奇心特重的皇帝設計新鮮有趣的玩法。現在有五六天沒有新花樣,皇帝就有些覺得無聊了。這天下午,踢完球,餵了豹子,又馳了一回馬,來至寶和店吃了幾杯悶酒,總覺得無趣。便即喊道:「小寧兒!」 「喳!」朱寧應聲趨前,已將皇帝的心思猜到了一半了。 「好沒勁!」皇帝說,「只覺得日子好長。」 「是!」朱寧只答應一聲。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不懂我的意思?」 「奴才懂!」朱寧慢吞吞地說,「奴才有個替萬歲爺解悶的法子,包管龍心大悅。不過,奴才不敢說。」 「為甚麼?」皇帝使勁推他的肩,「說!說!你先說甚麼法子?」 「新來一個番僧,是金剛不壞之身,一夜能對付十來個婦人,整得她們死去活來,上床叫到下床……」 「好啊!」皇帝不等他話完,便下了御榻,「在那裏?宣他來!」 朱寧跪下來抱住皇帝的腿說:「奴才不敢說,就是為此。這個番僧脾氣很怪,奴才勸他幾次,他不肯進京,又說:那怕聖上相召,亦不敢奉旨。」 「那又是為了甚麼?」 「他說,他師父囑咐過他:那位貴人都可見;就是不能見皇上。因為皇上的命大,他會被剋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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