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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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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微微收了些勁,等那人猛地撞了過來,他雙足不動,身子略向後仰,勁道一卸,那人就如撞在個沙包上,雖也肩頭生疼,到底未受巨創。還待再撞第二次時,卻為他的同道喝住了。 「歇歇吧!你也把趙員外的朋友看得太不值錢了!」 是譏笑那個自不量力的傢伙,卻依然是輕視乍見面的生朋友。魯達心裡不免有氣,鬍子一炸,瞪圓了眼睛,害得趙員外又替他們好生捏一把汗。 那一面嘈嘈竊竊,商量定了一個主意:十二個人分作三行,頭一排的三個,一個推肩,一個推臂,中間的那個彎下身來推魯達的腰。後面的人又推前面,層層接力,躍躍欲試。 另有個人站在一旁,雙眼盯住了魯達的左腿,慢慢舉起手來;驀地裡,揮手暴喝,只得一個字:「推!」 十二個人齊著力,勢頭極猛。魯達原只用了六成的氣力,上身略微晃了一晃,急忙又迸氣加勁,隨即穩住,就像座寺廟裡的生鐵大香爐,任憑你如何著力來推,只是紋風不動。 中間的那個人,來得刁滑,看看力敵不能,起了個促狹念頭,伸手在魯達腰上亂摸亂搔,癢癢的,叫人忍不住想笑。果真一笑出真聲,必定洩氣,渾身的勁道立即消失無餘,那就非被推倒不可了。 一念及此,魯達立刻還擊,猛吸一口氣,直到丹田,蓄勢既足,猝然迸發,開聲吐氣,喊得一聲「呸」,環抱著的雙手,隨即拆了開來。 先是一蹦,順手又是一揮,那十二個人,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看得趙員外驚喜莫名,樂得魯達哈哈大笑,摔得那些人目瞪口呆,而終歸於皆大歡喜的結局。 「可服了我這路大哥?」趙員外滿面春風地問。 「服,服!」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於是這個執壺、那個捧盞,口口聲聲「路大員外」,一擁上前來敬酒。得意非凡的魯達,來者不拒,杯到酒幹,喝得酩酊大醉,不知身在何處。 自此以後,魯達便為眾家供養,奉若神靈。一大老早,尚未起身,便有人來伺候起居,等吃了早飯,便在趙家演武廳中消遣。魯達武藝雖高,卻無那班跑江湖的教師爺的習氣,一不賣弄,二無架子;而且一顆心最熱,有從他討教的,真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因此越得人緣,到晚來爭著延請到家,好酒好肉,殷勤款待。 這樣逍遙自在的日子,過了有半個多月。忽然有一天,金老兒尋到演武廳來,把趙員外拉在一旁,低聲密語。魯達看在眼裡,心中轉念:這半個多月來,趙員外一直陪著自己住在七寶村,難得抽空進城,想必金家女兒空幃獨守,有些耐不住寂寞,讓她父親催喚來了。果然如此,倒要勸上兩句,莫叫金家父女心生怨嗔。 因此,等待金老兒去後,魯達便特意走了去說道:「趙員外,俺有句話,你須聽勸,習武的人,雖說不宜近女色,不過,不過……」不過如何呢?魯達口拙,自己也不知如何才好,只好「嘻嘻,嘿嘿」地傻笑著。 趙員外愕然不知所答。「路大哥!」他唯有率直相問,「你老說些什麼?」 「俺說——」魯達終於想到一句話了,「你可也別冷落了你那個新娶的!」 趙員外愣了愣,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了:「多謝你路大哥關愛。只是——」趙員外笑笑不再往下多說。 「這一說,是俺弄擰了?」魯達問道,「可是金老丈來,又為了什麼?」 「無非是瑣碎私事!」 「既是私事,俺便不問。」魯達把這件事丟開了。 隔了兩天,金老兒卻又到了七寶村,在演武廳中把趙員外喚了出去,一談便是好半晌。光是這樣,魯達還不在意,但見金老兒一面嘴唇在動,一面不斷把眼睛瞟過來,目光相接,便慌忙避了開去,那神情的詭秘,便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 魯達心中好生不悅!既是至好,有話不妨直說,做出這等嘴臉來,是何用意?他是個一根肚腸到底的人,心裡有了疙瘩,非把它消除不可,於是撒開大步,一徑走到金老兒和趙員外面前。 這兩個人也都摸透了他的脾氣,一見他氣鼓鼓的樣子,便知他要說些什麼。趙員外不容他開口,先就說道:「路大哥,有件事不敢瞞你。只是此時無法細說,到晚來再從長計議。」 到晚來在後園亭子裡擺下酒果,趙員外吩咐小廝,不聽呼喚,休來這裡。魯達這時再忍不住了,酒杯都不碰,睜大了眼,望著金老兒說道:「老丈,你要說實話!休壞了彼此的交情。」 「不敢,不敢!」金老兒惶恐答道,「為的恩公初到那日,員外誤聽人言,領人來鬧了街坊。散是散了,街坊都有些疑心,沸沸揚揚地說些閒話,傳了開去,前日便有三四個做公的,來街坊鄰舍打聽得緊。今日一早,越發敲門進來盤問,叫我支吾過去了。只是日長天久,怕的終有支吾不過去的一天,那便如之奈何?」 聽完這話,魯達仿佛春日夢醒,怔怔地想著夢裡的光景,忘卻了眼前。 「魯大哥!」趙員外舉杯相勸,「休得懊惱,我自有道理。且先吃酒!」 魯達點點頭,把杯酒一飲而盡,放下了杯子,隨即起身:「既是這等,不便再留,俺走了!」 「休走,休走!」金老兒慌忙又是攔腰一抱。 趙員外也起身相勸。兩個人橫拖直拽,意思極誠,魯達便又坐了下來。 「魯大哥,我有句話說。若肯聽時,」趙員外親自執壺替他斟滿了酒,「便請滿飲此杯!」 料他的話絕無惡意,魯達極爽快地喝幹了酒。 「事到如此,須有善策。」趙員外從容說道,「若留魯大哥在此,誠恐有些山高水低,如此反耽誤了大事;若不留時,且不說在我決不做此無義之事,只怕魯大哥亦無一處可去,依舊落在做公的手裡,越發叫人於心不安。」 魯達不曾開口,金老兒卻不斷點頭:「正是,正是!員外,你再往下說。」 「我倒有個計較,叫魯大哥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又得時時相聚,只怕魯大哥不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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