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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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轉念,目前自己的兵力甚單,雖然憑險設伏,可以阻敵一時,只恐不能持久。首先,到現在為止,大家還不能飽餐一頓,只靠少數乾糧,何能應付長時間的僵持?其次。每人一壺箭已用去一半,無從補充,就跟赤手空拳一樣,因此,塞路之舉,不妨作為救急之計,預先有所準備,到那時候,伏兵能將敵人嚇退最好,否則就顧不得以後,只好先保住眼前再說。 宗旨一定,毫不怠慢,親自指揮,分兩方面部署:一面指定隱蔽之處,分派弓箭手埋伏;一面自己帶人繞到山路上,選定山坡上兩株枝葉茂密的百年古松,刀斧齊施,由外向內,伐出一道三角形的缺口——到了緊要關頭,只需狠狠加上兩斧,兩株松樹就會向外折倒,橫臥山路,擋住敵人。 *** 整個計劃的成敗,繫於攻奪葫蘆關的得失。陸虞候瞭解到自己任務的重要,覺得心裏很亂,既不安,又興奮,以致於身子都有些發抖,呼吸都有些困難。 「這不行!」他對自己說:「這樣子怎能擔當大事?」 幸好遇到一道山泉,自崖壁上潺湲而下,他摘去頭巾,將頭伸了出去,讓清涼的流泉,好好沖洗了一陣。曉風一激,其寒徹骨,但頭腦卻很清醒了。抹乾頭髮,遙遙望去,葫蘆關上寂靜如死,正是展開攻擊的大好時機。 於是陸虞候領隊再走,漸行漸近,葫蘆關的形勢也看得相當清楚了,兩面石壁,合成一道關門,就像整座山峰,硬劈成兩半似地,關上有一間石頭砌成的房屋,東西兩面都有上關的小路,如果正面強攻,東西側擊,只要有一路成功,便可奪取全關。 時機迫促,不容仔細考慮,陸虞候依照何慶奇的指示,將所有的士卒分成兩隊,一隊作為接應,攔截殘敵;另外一隊分成三小隊,他自己帶的那一隊,擔當正面;東西兩翼,由兩名小校分任領隊。 「我們是突襲,也是硬攻,有進無退。」陸虞候說:「拿下葫蘆關,大隊才能站住腳;拿不下葫蘆關,都困死在這裏。別的不說,乾糧就無法維持。我的話只說到這裏,大家應該懂得自己的責任。」 這兩句話說得不怎麼高明,但意思也還容易瞭解;是說此役關係全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們三路並進,所以西面一路,應該先走。聽我以響箭為號,一齊猛撲。」 「虞候!」東路領隊有異議,「此刻契丹兵大概都還在睡夢裏頭,悄悄偷了上去,打他個糊裏糊塗,措手不及,不是很好?」 「我也是這麼說。」西路領隊接口,「放一支響箭打草驚蛇,大可不必。」 「那麼,怎麼樣才能一齊動手呢?」 「何必要一起動手?先到先攻,前後時間也差不了多少,等於一起動手。」 陸虞候不曾帶過兵,到底不大內行,不過脾氣很好,肯虛心服善,連連點頭:「說得不錯!依你!依你!」 於是西領隊帶隊先走。將過關門,格外小心,集合手下的二十個,先停下來看了半天,才指著關上說:「你們看,關上的守衛來回在走,我們要等他掉轉身的時候,一個一個越過。要快,不准有聲音。我先走,等到那面,看我的手勢。」 說完,他伏身蛇行而過,關上守卒在東面,從西面偷看,十分清楚,等上面來回蹀躞的守卒掉轉身往回走時,他趕緊招一招手,一連過了五個。看守卒又要轉身面對關門時,搖搖手示意暫停。 這樣到了最後一批,發生意外,功敗垂成,關上的守卒,本來面朝裏走,突然彎下身子來繫綁腿,頭一低,無意間向後看了一眼,發覺異樣,趕緊轉過身子來,關前越過的兩條影子,已經落入他眼中。 那人的神色頓時緊張,匆匆走向一座木架,架上掛著一面鑼。他一伸手摘下鑼鎚,就待往鑼上敲——在窺伺著的西路領隊,非常著急。只要一鳴鑼報警,驚起全關,分頭防守,那就是以逸待勞,憑恃地形之利,穩可固守,因而毫不考慮地加以阻止,抽箭搭弓,也不及細細瞄準,發出一箭,緊接著又抽第二支箭。 第一箭不曾中,射在木架子上,但雖不中,卻也有延緩對方動作的效果,那人吃了一驚,回頭看時,第二支箭又到了,急忙一閃,只聽「噹」地一聲,正射在銅鑼上。 西路領隊更為著慌,方寸雖亂卻是鬥志如虹,心裏在想,形勢已完全不同,如果自己再繞向西路去攻擊,豈不迂拘可笑?當機立斷,現在要爭的是呼吸之間,搶先一步的時機。即令那人驚動全關,大家披衣起身,得有一段時間;而且夢中驚醒,睡意猶在,一時也會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自己這方面只要弄成聲勢浩大的模樣,一定會把他們嚇得手足無措,奪路而逃。 主意打定,只覺平添了十倍的精神,身子一長,將手重重地一揮,搶先入了關門。弟兄們見此光景,微一錯愕,旋即明白;建功立業,就在此刻。也是個個抖擻,一陣風似地,跟著領隊直撲了進去。 *** 在後面的陸虞候既驚且詫,不知西路領隊,何以擅自行動,進攻正面。正要查問時,聽得鑼聲,知道雙方已經進入短兵相接的局勢,這就沒有甚麼好細想的了,立刻率領部下,飛奔而前,合力進攻。 將到關門,聽得自己人在大喊:「殺,殺!」其聲亢厲有力,可以聽出高昂的士氣,於是腳步越發加緊,衝到關門,方始收步。 朝上一看,石屋中正奔出來許多契丹兵,有的赤膊持刀,有的倉皇四顧,有的還提著褲腰;而自己這面的人數雖少,卻舞刀直前,如出柙猛虎一般,氣勢悍猛非常。 陸虞候大喜,拔步飛奔,同時也喊:「殺!殺!」喊一聲,手一揮。他的部下依著他的手勢,高聲附和,一時山鳴谷應,倒像有千軍萬馬似地。 這時東路已經發現正面發生衝突,自然加緊支援,同樣也是吶喊而上,三面合圍。守關的契丹兵只得三十多個人,卸甲丟盔,潰不成軍,四散而逃。卻又因路路有人嚴陣而待,闖不過去,情急之下,唯有作困獸之鬥,猛力反撲,人自為戰,因而宋軍亦頗有死傷。 但是整個勝負之勢,已算定局;陸虞候已佔領了石屋,卻苦於未曾帶得一面宋軍的旗幟,可以高高升起,通知何慶奇、朱副軍頭、林震,甚至何小虎。 因此,他將肅清殘敵的工作,交了給東路領隊,自己將西路領隊找了來,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自接戰以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聚在一起,相見之下,都有一種不能信其為真實之感。朝陽影中,望著滿地敵屍,心裡在想:怎麼一下子會到了這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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