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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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烈大喜,深深一揖,將刀接了過來,大言不慚地說:「遲早必承都統割愛,我就拜謝了。」 於是敵烈即時點兵,準備渡過興龍泉。但既無橋樑,又無舟船,幸虧耶律沙支持,下令全軍,砍伐大木,連夜趕製一座浮橋,這一下耽誤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才得完成,只是天色已遲,渡過河去,紮營不便。敵烈下令,三鼓起身,四鼓飯罷,五鼓渡河,天明以前,所部一萬人馬,都須到達對河,違令者,立斬無赦。 在此同時,熊大行與何慶奇亦在計議。宋軍在白馬嶺上的深箐密林中,已潛伏了兩天一夜,乾糧早已吃光,但仍不准舉火造飯,只派幹當官下山採辦糧食,就地燒煮,運上嶺來,將就食用。 對岸的動態,自然都在他們監視之下。同時派出探子,渡河偵查。起先接到的報告是:耶律沙和敵烈只是前鋒,大隊人馬還在後面。何慶奇認為敵軍一時還不會進攻,建議憑河固守,一方面開始構築堅壘,一方面請求增援。但熊大行的見解不同。 「敵烈年輕躁進,好大喜功,我們要引誘他渡河,然後以逸待勞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憑河築壘,我們的兵一露面,對方知我有備,不來上當,勢必等全軍到齊,大舉進撲。那樣子,對我們大為不利。」 話是不錯。但怎樣能引誘契丹兵渡河,卻一直想不出好辦法;唯有持重隱祕,且先守著再說。 等第二批探子報告,說契丹兵砍伐樹木,正製作浮橋。熊大行大喜,「這是天從人願!」 何慶奇說:「我料敵烈就要來送死了!」 「不然,兵半渡而擊,至多只能殺他們一半,後面的那一半見機而作,一定退了回去。慶奇,」熊大行用謙虛誠懇的聲音說:「我跟你商量,我想這樣子部署——」 熊大行打算趁敵烈渡河以後,立腳未定之際,迎頭痛擊,所以他的部署是馬軍在前,步軍後繼,弓箭手押陣。同時要招募一批「選鋒」,擔當截斷浮橋的重任。 「這批人不必多,大概有二三十就夠了。」熊大行屈著手指說:「第一要強壯勇敢;第二要精通水性;第三要會說契丹話——」 「這,」何慶奇打斷他的話說,「這是為甚麼?」 「敵烈的兵一渡河,浮橋當然還留在那裏,保持交通。」熊大行答道:「我的想法是,馬隊一衝,步軍後上,選鋒就要下河潛水去割斷浮橋;而這個時候,必有落水的契丹兵,跟選鋒混雜在一起,不管逃回去,還是回到這面,要會說契丹話才能逃生。」 「原來如此。設想倒好,只怕會說契丹話的人不多,就會說,也不一定強壯勇敢,深通水性。我看,你這一點行不通。」 「是,是!」熊大行連連點頭,「原說跟你商量。你倒看呢!有好辦法我一定依從。」 「照我看,不如用火攻。」 「是的。水火既濟,水戰用火攻,本是最好的戰法,無奈火攻的武器不足。」 火攻第一要用火箭,還有樣最有效的武是「油罈」,都得預先準備,倉卒莫辦。 何慶奇想了一會說:「也許我有辦法。等我先踏勘了地勢再說。」 於是何慶奇選了兩名衛士,一律換穿便衣,扮成行商模樣,騎三匹快馬,揀隱秘之路,下山而去。 出了山又上山,這一帶重巒疊嶂,極易迷路,何慶奇每隔相當路程,必定回顧來路,細細辨認清楚;因而走得極慢。 到了午間,走到一處山頭,翠峰插天,雲影變幻,松濤如海嘯一般,令人心曠神怡。何慶奇駐馬高崗,一手執著韁繩,一手搖著馬鞭,舉目四顧,忽然起了隱居之思,心裏在想,若能在這隔絕人寰之地,逍遙自在,既無兵革之災,亦無塵囂之擾,豈不就是仙人? 但想到自己的身分,不免自責,身為軍人,理當執干戈以衛社稷,何可起這樣苟安自逸的念頭?如今外敵侵凌,不奮發抵禦,等胡騎縱橫,又那裏是安身立命之地? 這樣一轉念間,雄心又起,挺一挺腰,往上一抬眼,發現峰頂走下來一名道人,用一把尖鋤挑著一隻籮筐,裏面是各種野草,想來是到深山採藥來的。 於是何慶奇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衛士,喜悅地在道旁守候——一路來絕少人煙,難得遇見這個道人,自然有「空谷足音」之喜。他準備向道人打聽打聽這座山的情形。 等道人走近,他唱個喏:「道長請了!」 「不敢當。」那道人站住了腳,「客官到那裏去?」 見那道人慈眉善目,決非惡類;何慶奇覺得不必隱藏身分,便既答道:「實不相瞞,我是大宋軍官,請問道長,這座山叫甚麼名字?」 「原來是一位軍官,失敬了。」道人答道:「提起這座山,著實有段感人的故事。」 原來這座山,就是當年公孫杵臼和程嬰定計,一個捨命、一個捨子救了趙氏孤兒,隱藏之處。 「所以,」道人又說,「這座山就叫藏山。忻州的程侯山,定襄的武峪山,相傳亦都是藏匿趙氏孤兒的所在;到底真相如何,自然難見分曉了。其實亦不必深究,忠義千古,四海流芳,原是華夏之光,一定要指實某地某處反倒見得小了。」 聽他這番議論,就知也是個重忠義、講孝友、可以寄託腹心的人,何慶奇心中的戒備越發放寬了,「道長的高見,實在佩服。幸會之至。來,來!」他拉著他的衣袖,「容我細細請教。」 兩人並坐在松樹下的一塊大青石上,彼此詢問姓氏,何慶奇據實而告;道人自稱叫龐心泉,遠自武當山來此採藥。 「平生好遊名山大川,這藏山已是三度相訪。」龐心泉問道:「虞候何事見教?但有所知,言無不盡。」 「感謝之至。」何慶奇問道:「這裏附近可有村落?」 「須二十里以外方有。是個荒僻山村。」 「我是說臨水之處。」何慶奇遙遙指著興龍泉,「那道河,上游的水勢如何,可通舟楫?」 「不通舟楫。不過初夏水勢大漲,山中砍伐的木植,順流而下,倒是有的。」龐心泉問道:「虞候想是來踏勘地形,打算移兵戍守?果能如此,下山往西,沿河上行六七里,有一塊平陽之地,群山環抱,風水極佳,於今是採木商人聚集之地,不妨駐駕。」 「啊,市面如何?」 「都是工寮,談不到市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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