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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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正樞琢磨他的口風,價錢不會便宜——本來也是,便宜沒好貨;上獻皇后,而且有所請託,為博得歡心,亦不能不物色奇珍異寶。一國安危所繫,花多少錢在所不惜;只是行囊雖寬,無非來去川資富裕,現在要辦一份重禮,必然不夠,這話要言明在先,才可以進一步看貨論價。 想定了便即答道:「李兄,我的身分,想來珠娘已經奉告?」 「是,是!不必珠娘告訴我,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足下當然信得過我。」張正樞說道:「奉使北來,忽然發覺少了一份敬獻天贊皇后的禮物,想在這裏補辦。價款幾何?卻須回到太原,才能奉繳。足下如果不願,自不便勉強,那就只好作為罷論了。」 李仲陶沉吟了好一會,方始開口:「聽說宋朝有舉兵侵犯太原之說;倘或路途阻隔,如之奈何?」 「實不相瞞,我國與大遼,情如家人,此行正是為此。大遼不日發兵相援,必保無虞。」張正樞又說:「退一步而言,由此南下到太原,快馬不過三五日途程;宋朝大軍調發,渡黃河北上,總在一兩個月以後的事。足下所懼何來?」 「說的是。」李仲陶問道:「卻不知張先生何時回太原?」 「事畢即行。我亦急待回太原覆命,絕不會耽擱太久。」 李仲陶盤算了一下,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通。賒賬的交易,價錢可以開得高,雖說略有風險,也值得冒一冒。因而毅然許諾,請張正樞到他的寓處看貨。 挑燈開箱,好東西著實不少;張正樞挑了些巧樣首飾、綵繡疋頭、精細脂粉,一共湊成十六樣,另外又湊四樣「副禮」,總共值兩千二百多兩銀子;拿現銀付卻零頭,下餘二千兩銀子,出張筆據,寫明一到太原,即由官庫兌付。 ▼第二章 也是由於珠娘的安排,用那四樣副禮,走了遼后左右一個掌權的宮女,名叫輕烟的門路。十六樣禮物,已蒙天贊皇后嘉納,而且允許張正樞晉見。 召見的地方在大內以西的「西海子」——契丹稱有水草的低漥之區,都叫海子。這西海子卻是汪洋百頃的一個湖,湖中有百丈廣闊的一處陸地,名為瓊華島;正中高地,特建一座廣寒殿,專為天贊皇后臨流梳妝之用,因而通稱為「梳妝台」。名為妝台,其實是終日起坐之處。遼主朝罷,就在這裏盤桓,一面看皇后梳頭,一面就在妝台旁邊,跟她談論國事。 這天的遼主,卻不在西海子,是到另一處海子,在城南數里,名為「飛放泊」的御苑圍獵去了——這是天贊皇后有意所作的安排。她像精明的男子一樣,已經猜到北漢使臣破例進貢這份重禮,必是有所干求;軍國大事,能許則許,不能許還是不能許。若是遼主在座,當面就須裁決!因而特意勸他到飛放泊去行獵,以便她易於推託。 捨舟上岸,遼官引向廣寒殿。拾級而上,由宮女引入殿廷,只見一道珠簾垂隔,影綽綽一位盛裝的麗人,年紀在三十左右,髮黑如雲,膚白似雪,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張正樞不覺低下頭去,拜倒簾前,自陳姓名,說是特奉北漢皇后面諭,進獻禮物,並問安好。 「難為你們皇后。也替我問好。」天贊皇后的聲音,就如殿外柳絲中的鶯囀那樣清脆,「也難為你,遠道跋涉。路上還平安嗎?」 「得瞻上國,外臣之幸。」張正樞答道:「北上的道路寧靜,只怕回去就難說了。」 「怎麼呢?」 「敝國與宋朝,多年未動干戈;如今宋主,乃前皇之弟,即位以來,征討四方,十國已只剩敝國。視如眼中之釘,現已發兵北犯。強敵壓境,形勢危殆。」張正樞又說:「外臣奉敝國國主之命,乞師上國;其實亦是為上國安危打算。」 「喔!」遼后問道:「這是怎麼說?」 「宋主之意,不止於取河東為已足。河東屏衛大遼,所以敝國亡而上國危。宋主既下河東,必定乘勝北指,那時上國如何自處?」 「啊,啊!說得是!」 一聽遼后有此表示,張正樞益發精神抖擻地說:「上國發兵相援,實所以求自保。拒敵境外,兵法上策。從來兵貴神速,如今宋軍已經命將出師,伏乞天贊皇帝迅作宸斷,即刻發兵;以雷霆之師掃跳樑之醜,實敝國之大幸,亦上國之至計。」 「好!」遼后點點頭說,「我來跟天贊皇帝說。你先息一息吧!」接著,她又吩咐左右,「帶北漢這位使臣下去,好好款待。」 於是張正樞由遼官陪著,接受了遼后的賜宴。宴罷又到簾前謝恩,然後回到驛館,珠娘已笑盈盈地在迎候了。 「怎麼樣?」 「多謝,多謝!」張正樞一揖到地:「非卿不及此!」 「看你這一身塵土。來!換了衣服洗個臉,好好說與我聽,天贊皇后怎麼個樣子?」 於是張正樞在輕鬆而得意的心情下,細談西海子的見聞。他的口才本就來得,而可談之事又多,娓娓言來,令人忘倦——直到深宵,終於留住了珠娘,春風先到羅幃,幾乎忘卻了燕地的苦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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