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六五


  這是楊業為大宋所建的第一功,也是五代以來與契丹對敵最大的一個勝仗。捷報到京,皇帝大喜,高梁河之敗所積下的一口惡氣,到這時候才得一吐。論功行賞,將楊業升為雲州觀察使,仍舊兼任代州刺史。而契丹這一仗全軍盡墨,真讓楊業將他們的膽子嚇破,送他一個外號叫作「楊無敵」;在邊界上只要望見「楊」字旌旗,立即遠遠避去。

  * * *

  但是,除楊業以外,別處地方卻打得並不好。皇帝卻念念不忘恢復幽燕,廷臣亦多迎合皇帝的意思,唯獨宰相張齊賢認為不可,上了一道奏疏:

  方今海內一家,朝野無事,關聖慮者,豈不以河東新平,屯兵尚眾;幽燕未下,輦運為勞?臣愚以為不足慮也。

  自河東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納粟典吏,堵之自山后轉運,以授河東。以臣料契丹,能自備軍食,則於太原非不盡力,然終為我有者,力不足也。

  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嵐、憲、忻、代各州,未有軍砦,四寇則田牧頓失,擾邊則守備可慮。及國家守要害,增壁壘,左挖右掘,疆事甚嚴,恩信已行,民心已定,乃于雁門陽武穀來爭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也。

  聖人舉事,動於萬全;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勝,若重之慎之,則契丹不足吞,燕薊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敵國,亦多邊吏擾而致之。若緣追諸砦,撫馭得人,但使峻壘深溝,蓄力養銳,以逸自處,寧我致人,此李牧所以用趙也。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如任人。張齊賢認為能審慎「擇將」,善加「任人」,邊界就可以安寧;「邊鄙寧則輦運減,輦運減則河北之民獲休息矣!」此為安邊佑民的上策。

  行此上策,可以招致遠方的嚮往仰慕,他說:

  臣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乎?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攘外,陛下以德懷遠,以惠勸民,內治既成,遠人之歸可立而待也。

  這番話看起來很有道理,皇帝接納了。但也有人說:伐遼固然不宜,但幽燕必當恢復,因為第一,燕雲十六州本是中國的疆土,豈可讓皇帝子孫陷於夷狄?第二,燕薊不收復,則河北受到嚴重的威脅,河南自然亦不能高枕而臥。但以遼國方強,恢復幽燕的時機未到而已。

  這一層道理,皇帝自然也很瞭解,所以積極展開聯絡與國的工作。首先是想與契丹以東的渤海國結盟。渤海國這一族稱為靺鞨,就是女真族。國土甚廣,遼河以東,直到鴨綠江與高麗接壤地都是。如果它能出兵夾擊,契丹腹背受敵,必亡無疑。宋朝皇帝向渤海國提出的條件是,一旦契丹被滅,中國只要收回失地,關外契丹的土地,都歸屬渤海。可是渤海不敢許諾。以後又遣使到高麗,要求發兵,高麗亦不肯應命。

  這是太平興國六年秋天的事。過了一年,遼國內部發生了一件大事:耶律賢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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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興國七年九月,遼王耶律賢巡幸到雲州焦山地方,得病不起。托孤給一文一武兩大臣:韓德讓、耶律斜軫。被封為梁王的長子隆緒接位。隆緒小名文殊奴,才十三歲,因而由蕭太后專政,恢復國號為「大契丹」。第二年,改元統和。蕭太后重用韓德讓,軍事則以耶律休哥為重寄,擔任「南面行軍都統」,負防範宋軍北上的全責。再下一年,宋朝也改元了,稱為雍熙。雍熙二年,有個屯守邊境的將領叫賀懷浦,與他的兒子雄州刺史賀全圖,一向喜歡發議論,此時上書皇帝,說契丹主年紀太輕,母后專政,寵信一班佞臣,這是討伐契丹的一個大好時機。

  他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契丹母后專政是不錯,但寵信的卻不是一班無用佞臣。蕭太后蕭燕燕,方在盛年,宮闈寂寞,難免有像武則天的「蓮花六郎」那樣的寵臣;但效勞床笫並不能效勞疆場,這一點在蕭太后是看得很清楚的,絕不會以私害公。

  然而皇帝卻偏偏聽信賀家父子所未說對的那一半,決定來年春天,大舉取燕,以曹彬掛帥,銜頭是「幽州道行營都部署」;這因為仍舊算皇帝親征,所以銜頭中有行營字樣。

  曹彬左右還有兩路人馬,一路是米信負責,由河北東面直上出雄州,也就是幽州東北的順義縣,一方面阻斷契丹南下;一方面配合曹彬,夾攻幽州。

  另一路與曹彬在定州也就是河北完縣分道,曹彬略微偏東,直撲幽州;定州路都部署田重進則略微偏西,出飛狐口——這一路與第四路的任務不是攻城,但比攻城來得重要,是預備與契丹大戰的主力。

  第四路由潘美掛帥,銜頭是「雲、應、朔等州都部署」。雲州是大同一帶,應州是渾源一帶,朔州是馬邑一帶。這三州在太行山之後,原是石敬瑭割與遼國的十六州中的三州,皇帝決定收復失土,所以命潘美由河東往河北打,與出飛狐口的田重進會合,不僅要擋住契丹援燕之師,而且要求迎頭痛擊,希望這一場硬仗,就能打得契丹一蹶不振。

  四路人馬中,潘美這一路最受重視,其中原因之一是,他的副帥就是楊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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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熙三年三月,曹彬由河南北上,派出先鋒李繼隆,取固安,攻新城,直逼涿州。契丹的守將名叫賀斯,已為李繼隆陣斬;而契丹兵潰而複集,將由東面來接應的米信所部三百人,團團圍住。米信手執大刀,步戰突圍,幸好曹彬親自帶兵趕到,內外合力,在新城東北,大破敵軍,隨即領了涿州。

  田重進這一路的人馬,急行軍到了飛狐口以南,遭遇了敵人。契丹的這名主將,名叫大鵬翼,官拜「西南面招討使」,領兵相拒。田重進自己在東面列陣,命他的部將荊嗣繞道到西面,趁黃昏時分,直撲敵陣。契丹兵的陣地在一處高地上面,向下猛衝,得了地利,宋軍吃了一個大虧。相持數日,各不相下,荊嗣想了一條計策,派出兩百人沿大路佈設旗幟,同時率領部下所有人馬,疾趨敵陣,叫駡挑戰。

  大鵬翼紮兵在山上,遙遙望見大路上旗幟連綿,以為宋軍後路的重兵,已經到達;估量不敵,準備退去。田重進就趁他這氣餒的片刻,揮兵猛攻;契丹大潰而逃,大鵬翼為宋軍生擒,於是飛狐口和靈邱的契丹守卒,望風而降。荊嗣打了個極漂亮的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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