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楊門忠烈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那片黑松林不遠。到了那裡一看,無一株松樹不是累累然,糾結著極厚的松脂。何慶奇謝過龐心泉,趕回白馬嶺,挑選了兩百人,帶著刀鋸繩索籮筐,複回藏山,揀那油分特多的松樹,砍倒了幾株,只取其紅如火、油脂浸潤的根段,劈成長條,連夜運回白馬嶺備用。

  這時已得警報,敵烈的契丹兵,已從浮橋過河,正在紮營。熊大行與何慶奇星夜佈置,要打他個措手不及。

  當敵烈大隊正在渡河之際,宋軍亦以黎明之前的黑暗為掩護,悄悄向前移動。士卒久經訓練,行動迅速確實,每個人幾乎都能獨立作戰,不須長官叮囑,自然都各找隱蔽之處藏身,摩拳擦掌,屏息以待,只等攻擊令下,便要痛痛快快廝殺一場。

  到得天色大明,敵軍的態勢,看得非常清楚了。契丹兵一隊接一隊,自東而西,拉得極長。主將的旗幟,就在浮橋附近,傳令的快馬,不斷來回賓士。但動向一時還摸不清楚,不知是先紮營,還是就要渡嶺?

  熊大行跟何慶奇在一起,見此光景,先要做個分析,才好動手,「你看,他們沒有甚麼輜重。看樣子,先要紮營,等待後援。」何慶奇略有些困惑,「然而何以背水列陣?」

  「是啊!」熊大行不敢輕敵,「契丹頗有戰將,用兵有不測之妙。背水列陣,亦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示部卒以有進無退的決心。照此看來,我們竟不必先攻浮橋。」

  何慶奇懂他的用意,不攻浮橋,便是不斷敵人的歸路,契丹兵到危急之時,就不會戀戰;如果截斷浮橋,反正已無退路,必然拼命向前,成為極淩厲的攻勢,這正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

  「我們不能做幫助敵人激勵士氣的傻事。」何慶奇根據熊大行的方針,有了進一步的構想。「我想應該這樣,我們不妨先向兩翼發動攻擊,將他們攆到中間,然後向中軍猛擊,逼他們從浮橋退過去,那時再相機行事。你看如何?」

  「好!我贊成你的做法。」

  於是派了兩名衛士,分別向兩翼傳令。而其時敵烈的動向已漸明瞭,有一批馬隊,正在向中軍集中,判斷是選取勁卒,作為先遣部隊,預備佔據白馬嶺。其餘的大部分步卒,已開始紮營,行動從容,正可以證明契丹兵並不知道宋軍近在咫尺,不然,豈可以不嚴陣以待?

  攻其不備,是用兵的鐵則;事機絕妙,不宜耽誤,熊大行便親手射出一支響箭;但見白羽拖曳,直上青雲,「唏㖀㖀」尖銳非凡的呼嘯,引得契丹兵各個抬頭探望。

  等他們將頭低了下來,向前平視時,但見林木之間,旌旗大起,兩路人馬直沖而下。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個個懷疑,莫非天兵天將,自天空而降?

  兩翼的警報,紛紛集中到敵烈馬前。他到底亦非弱者,想就此機會反擊進取,當即飛騎傳令,用強弓硬弩,守住陣腳。接著加緊調遣馬隊,由中路進軍,希望突破宋軍的防線,一鼓作氣佔領白馬嶺。

  「將軍,」他的軍師哈裡袞勸他:「我軍所長,在於騎兵,可惜浮橋力薄,牽馬過河不容易;馬匹甚少,不宜輕用,山上豈是馳騁之地?而況敵人分左右兩路沖,中間必有埋伏,將軍不可輕進。」

  「那麼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將集中的騎兵,分散兩翼;將軍自將步兵,扼守浮橋。只要能抵擋過一陣,穩住陣線,等大軍一到,再定進止。為今之計,須作速向都統求援。」哈裡袞說,「不妨我趕緊回去一趟。」

  「不好,不好!剛剛過河,與宋軍接仗,就要求援,豈不傷了我的銳氣?」

  不是傷了他的銳氣,是傷了他的顏面;哈裡袞心想,耶律沙極顧大體,又是主帥,隔河相望,發現這樣的情形,決無坐視不救之理,自己不去,倒也無妨。

  「不過,這頂浮橋,一定要守住,而且不能壅塞。」哈裡袞向東西一指,「如果兩翼抵不住,向中間退了過來,爭渡浮橋,則大勢去矣!所以務必請將軍採納愚見,先分兵增援兩面要緊。」

  「不然!」敵烈執意不允,「兵法貴乎出奇,我這中央突破的辦法,攻其要害,宋軍一定回師相救,兩翼自然鬆動,那時三路並進,何愁宋軍不逃。反敗為勝,就在這將計就計的一著上面。時機迫促,你不必再說,只替我看守浮橋。」說著,他將令旗和一把佩劍交了給哈裡袞,「陣中歸你執法,擅自後退者斬!」

  這時兩翼都在酣鬥。宋軍如猛虎出柙,個個爭先;遼兵猶如困獸之鬥,不拚命不可,但吃虧在地形上,一方自高處沖來,是個順勢;一方在河邊低地仰望而守,是個逆勢。同時剛剛佈陣,軍需還未分配停當,有弓無箭,事不措手,強弱之勢,相當明顯。

  就在兩翼都將抵擋不住之際,只見中路塵頭大起,黃沙影裡,馬蹄雜遝,一面紅邊黑底的大旗,高高矗起——這是敵烈的將旗,已經開始反擊,直取白馬嶺了。主將如此,遼兵都是精神一振,奮勇反撲,反而是宋軍要用強弓硬弩來壓陣。

  中路的敵烈驃悍異常,所領四百騎兵,又是百中選一的勁卒,都是一手長矛,一手藤牌,跨著久經訓練,越是人聲嘈雜,喊殺連天,越是揚鬃奮耳,四蹄翻飛的戰馬,從過嶺的一條大路,躥了上來。熊大行跟何慶奇見此氣勢也不免暗暗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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