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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跟他們多少也算認識,怎麼不來看我?」

  「嘿!」楊宇霆大聲答說:「人家也要看得見你才行啊!你白天黑夜顛倒著過,人家要來看你,你沒有起來;等你有精神能見客了,人家可是要睡了。」

  張學良默然,楊宇霆卻還有話說;告訴張學良町野武馬又從東京來了。張學良很輕視此人,因為他只是個黑龍會的外圍分子,與日本政府跟軍部的關係不深,沒有甚麼用處而好說大話;在張作霖被刺以後,張學良送了他十萬大洋,將他辭退了。

  他這次從東京來的目的,張學良可以預想得到,是為了五路事件。果然,町野武馬直言相告,希望張學良履行張作霖跟日本所簽的「五路協定」。

  「先父那時是代表中國政府簽的協定,現在原件已經毀在皇姑屯;東北是地方政權,不管外交上的事,請你們找國民政府外交部去交涉。在我這裡,別說履行甚麼協定,連談都無從談起。」

  話風中點水潑不進去,町野武馬默無一言地退出以後,立刻去找楊宇霆。到了半夜裡,楊宇霆來了,臉色頗為嚴重。

  「這件事,搪塞不下去了。原先沒有掛青天白日旗,人家還有個指望,我也比較好敷衍,如今一掛了旗,人家非算賬不可。」

  「算甚麼賬?」張學良冷笑,「他跟我算賬,我還跟他討那筆血債呢!」

  「話不是這麼說,倒底是怎麼出的事,也還不知道,而且也還沒有證據。」

  「五路協定,不也是沒有證據嗎?」

  「不過,老帥確是許了他的。」楊宇霆緊接著說:「町野武馬來找我,脾氣是發極了,他說,他也不是非逼著咱們履行協定不可,不過他是原經手人,這件事得對滿鐵跟田中有個交代。他要我跟他發表一個聯合聲明,說明當時交涉經過。你說怎麼辦?」

  「你不是跟老爺子唱雙簧唱慣了的嗎?仍舊想法子敷衍一下好了。」

  「不行!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第一,那時候沒有掛旗;第二,老帥總是滿口答應,指定要我跟日本人接頭,我才好想法子;如今打你這兒先就一口回絕了,咱們的雙簧唱不起來。」

  「那,」張學良感到事態嚴重了。「你說怎麼辦?」

  「我當然不能跟他發表甚麼聯合聲明,由他一個人去發表好了。」

  「發表了,咱們怎麼辦?」

  「不理他。」

  「那不等於默認了嗎?」

  楊宇霆不作聲。顯然的,楊宇霆已經跟町野武馬商量好,用公布內幕的辦法來要挾他,「地價一千萬,收過五百萬」之說,他不知道有這回事沒有?但只要一公布,大家都會說:「怪不得!張作霖沒有拿日本人的錢,為甚麼要簽那個協定?」這一下,老父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也替國民政府外交部帶來了極大的難題。

  這樣焦慮苦思到天快亮時,痛頭發作,找了住在帥府的馬醫師來,注射了一針海洛因,頓覺精神一振,腦中靈光閃現,刹那間想到了一條釜底抽薪之計。

  於是找了他的內衛人員來——張學良的衛隊是一個騎兵連;特為選出一排人,晝夜輪班,隨侍在旁,宛如帝皇的「宿衛」,稱為「內衛人員」;衛隊長名譚海,奉召前來,張學良問道:「還有誰在?」

  「高紀毅、范鳳台。」

  「你把他們也找來。」

  等三人到齊,張學良說道:「楊鄰葛跟町野武馬,打算公布當年老爺子跟他們談判五路的經過,你們說這件事該怎麼辦?」

  「他怎麼能這麼辦?」譚海憤憤地說:「老帥在的時候,待他那麼好,他居然敢毀老帥的名譽,太不應該了。」

  「應該不應該是一回事,日本人要公布,又是一回事。咱們得想個法子攔住他不發表。」

  沉默了好一會,高紀毅用低沉的聲音說:「只有幹掉。」

  郭松齡的部下,大都認為郭松齡被捕後,「就地正法」是出於楊宇霆的主意,早欲得之而甘心;這就更加強了張學良的決心,當下祕密商定了計劃,各自散去,張學良一覺睡到下午才起身,命值班的內衛張汝舟打電話找楊宇霆與常蔭槐,由下午四點鐘打到六點鐘才找到楊宇霆。

  「司令長官叫我給督辦打電話,晚上來打牌。」

  「還有誰?」

  「沒有外人,長官踉太太,還要請常省長。」

  「常省長在我這兒。」楊宇霆停了下來,大概是跟常蔭槐研究,張學良可能要跟他們談新五路的問題,好一會才在電話中說:「一會兒我們倆一起去。」

  到了七點鐘,一輛踏腳板上站了四名衛士的大轎車,開到帥府;衛士被留在外面,楊宇霆與常蔭槐進了儀門,那座半洋式的大樓,樓上是張學良夫婦所住,樓下是一間大客廳與兩間起居室,東面一間,陳列著一具老虎的標本,大家都稱之為「老虎廳」;西面一間是張學良的「簽押房」。

  將客人引人「老虎廳」後,方始通知張學良下樓會面;起先是寒暄,隨後聲音便低了,廳外的內衛不知道他們在談甚麼?好久,只見張學良推門出來,大聲喊道:「殺個台灣西瓜來吃!」

  一語甫畢,不知道從哪裡閃出來四個人:譚海、高紀毅、范鳳台,還有一個叫劉多榮,手裡都拿著槍,推開老虎廳的門,四槍並舉,楊宇霆站在屋子中間,首當其衝,身子晃了幾下,倒下地去;坐在沙發上的常蔭槐可能是嚇傻了,身子未動,便即嗚呼。

  這時憲兵司令陳興亞已受命開始執行全城斷絕交通的戒嚴任務。楊、常的屍體用灰色軍毯包了起來,送到東花園暫置;血跡當然也打掃乾淨了,張學良便又打了一針海洛因,開始籌劃善後。

  「把朱處長、劉處長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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