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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他接下來說:「本省長近因健康欠佳,赴滬醫治;依照省憲規定,所遺省長職務,著由內務司司長唐生智代理。」接著就離開了長沙。

  年甫三十一歲的唐生智,得以代理省長,自然得意非凡,但卻惹惱了吳佩孚,派人警告唐生智:馬上退出長沙,一切還好商量,否則他原本進兵向北,現在移師南向了。唐生智毫不畏懼,表示彼此力量雖屬懸殊,但他決意周旋到底。他說:「吳佩孚打倒唐生智,勝之不足為大帥之榮;唐生智打倒了吳佩孚是一舉成名的好機會。吳大帥要給我這個機會,在我求之不得。」

  由於吳佩孚的作戰目標一改再改,先是討奉、一變而為討馮;再變而為討唐,北方便成了張、馮兩雄爭強的局面我了。

  十五年元旦,張作霖宣佈就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兼軍務總統官,準備入關;副司令是張作相、吳俊陞。外號「吳大舌頭」的吳俊陞反對入關,請辭副司令,但禁不起張作霖以「老弟兄」的情面挽留,終於打消了辭意。

  張作霖本人於三月底入關,在秦皇島召集軍事會議,其時直魯聯軍已攻入天津,李景林自己不好意思回位,便宜了褚玉璞,提議以他接任直隸軍務協辦,張作霖很大方表示同意,藉以鼓勵直魯聯軍以全力支持他的進攻北京的計畫。

  在會中檢討了京津方面的情勢,針對國民軍以韓復榘守廊坊;石友守高碑店、鄭金聲守順義、權東南兩面,保衛的部署,奉軍及直魯聯軍,決定不理平漢路上的高碑店,自東面進攻,共分左、中、右三路,中路由李景林攻通州;左路由張宗昌攻黃村;右路是奉軍為主力,由張學良攻順義,他們是張作霖重建的「鎮威軍」、第一、二、三等三個方面軍團的軍團長;另外有四方面軍團軍團長韓麟春是預備隊。

  會中並決定出動飛機轟炸,只在北京內空之處,丟了幾枚小炸彈,而且有爆有不爆,但這一來便將北京的居民嚇壞了,有錢人紛紛走避。正在發起「和平運動」的北洋元老王世珍,會同北京耆宿發出通電,要求奉軍停止轟炸,同時謀和的行動也更積極了。

  這對段祺瑞及國民軍都是極大的打擊。就段祺瑞,他不能制止奉軍轟炸,顯示他的執政府,毫無用處;而對國民軍,尤其是鹿鍾麟,為大家看成「禍水」;如果北京沒有國民軍,即不致召此災禍。

  處此情勢之下,國民軍樂意利用和平運動來解除本身的困境,但奉軍表示需國民軍先放棄直隸、熱河、京畿三區為先決條件。國民軍無法接受,乃由東面轉向南面,與已佔領保定的吳佩孚先頭部隊接頭,初步結果十分順利,田維勤派代表進京;鹿鍾麟率領國民軍將領公宴接風,即席表示歡迎直軍入京,駐防南苑共同禦奉。

  當然,這件事只有吳佩孚才能作決定。吳佩孚的先決條件,只有四個字:「去段釋曹。」

  這比張作霖的條件寬得多了,鹿鍾麟稍作佈置,便在四月九日夜間,發動了武裝政變,夜間十時先以大刀隊監視電話局,控制了通訊;接著派大刀隊、保安隊共五千餘人,分守九城與交通機關,東城且斷絕行人,然後包圍執政府,宣佈「討段迎曹」;並宣佈段祺瑞的三大罪狀,第一是「金佛郎案」,損失利權太大;第二是三月十八日,「老虎總長」章士釗屠殺學生;第三是挑撥戰爭。

  其時少不得有人通風報信,段祺瑞偕同安福系的要角,先一步避至東交民巷。當時的國務總理是,負責段祺瑞與馮玉祥聯絡的賈德耀,受命發出兩道通電給「各省區軍民長官」,一道是說鹿鍾麟帶兵圍困府院,意圖危害;所有捏造事實、假借名義的文件,一概無效;一道是聲明國務院暫時停止辦公。

  鹿鍾麟佈告安民以後,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到延慶樓釋放曹錕;而久被冷落的曹錕,一下子又變成要人了,有的來請安慰問,有的饋遺禮物。曹錕自是感慨萬千,這一場大總統的春夢做下來,財產損失,猶其餘事,兩個胞弟,一個嬖寵,先後死於非命,是他最傷心的。但值得安慰的是「子玉老弟」畢竟忠義雙全;鹿鍾麟的情分,亦不可忘,所以應鹿之請,打了一個電報給吳佩孚,說「時至今日,論公論私,均無再戰之理;鹿君如此傾向,尤應曲全,即電奉方停止軍事。」同時,鹿鍾麟與國民軍高級將領,聯名致電吳佩孚:「此後進止,惟玉帥之馬首是膽,政治非所敢問。」正式表示願意投靠吳佩孚。

  在吳佩孚的部下看,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接收了國民軍,加上自己的部隊,實力大非昔比;而且入居京師,「先入咸陽為王」,足以號召天下。那知吳佩孚的不通世務的老脾氣發作了,當兩封電報同時到達他的辦公桌上時,他提起筆來,先在曹錕的電報上,批了「假電」二字;接著在鹿鍾麟的電報批了個「全體繳械」。

  吳部將領,相顧失色。國民軍能乖乖地聽命繳械嗎?「吳大帥」的批示,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兒戲。但沒有人敢這麼率直進言,只是苦苦哀求,為國民軍說好話。

  吳佩孚不理,親自擬覆電給鹿鍾麟,有「恨不能食汝之肉,寢汝之皮」的字樣;這竟是越扶越醉了。

  於是有人大著膽子說:繳國民軍的械,事情恐怕窒礙難行,請他再作考慮。

  「我用不著再考慮了。」他說:「他們既然來電,說絕對服從我;我叫他們繳械,就得服從,以示誠意。」

  從這條歪理,一時還駁不倒;但執行命令實在有困難,再三苦諫,幾至於聲淚俱下,吳佩孚才稍為作了些讓步,將「全體繳械」四字塗掉,改為「除酌留張之江一師聽候改編外,其餘一律繳械。」

  這一改事實上等於未改。鹿鍾麟當然不會「服從」,但是別無善策;而就在此當,國民軍駐通州的第九師的師長唐之道,原為吳光新的部下,一直與段祺瑞暗通聲氣,此時發生了作用,接受段祺瑞的密令,全數往北京開拔。

  於是鹿鍾麟決定退出北京,向銀行公會要求退兵費兩百萬元;銀行公會勉強湊齊,花錢消災。段祺瑞亦即從東交民巷回到私邸;賈德耀通電恢復辦公。不過北京的耆宿,由王世珍領頭,組成了「臨時治安會」,因為國民軍一退出以後,奉軍,直魯聯軍及吳佩孚的軍隊,三路疾進,都想先佔領北京;執政府有名無實,非由「臨時治安會」出面協調不可。

  這時的段祺瑞,處境非常尷尬,因為他一直在馮玉祥的卵翼之下,賈德耀之組閣,便出於馮玉祥的推薦。如今靠山已倒,賈德耀首先辭職;段祺瑞本人亦是進退失據。

  因此,在復出的第三天,四月十七日,分電實力派的張作霖、吳佩孚、孫傳芳、以及一直在山西閉關自守的閻錫山,徵詢善後意見,電文中以北洋老大哥自居,說「弟等均係患難至交,論公為國家干城,論私為祺瑞手足。紀綱應如何整飭,大局應如何奠定?公忠體國,不乏嘉猷,詢謀僉同,必能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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