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玉壘浮雲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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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人,長官踉太太,還要請常省長。」 「常省長在我這兒。」楊宇霆停了下來,大概是跟常蔭槐研究,張學良可能要跟他們談新五路的問題,好一會才在電話中說:「一會兒我們倆一起去。」 到了七點鐘,一輛踏腳板上站了四名衛士的大轎車,開到帥府;衛士被留在外面,楊宇霆與常蔭槐進了儀門,那座半洋式的大樓,樓上是張學良夫婦所住,樓下是一間大客廳與兩間起居室,東面一間,陳列著一具老虎的標本,大家都稱之為「者虎廳」;西面一間是張學良的「簽押房」。 將客人引人「老虎廳」後,方始通知張學良下樓會面;起先是寒暄,隨後聲音便低了,廳外的內衛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好久,只見張學良推門出來,大聲喊道:「殺個臺灣西瓜來吃!」 一語甫畢,不知道從哪裡閃出來四個人:譚海、高紀毅、範鳳台,還有一個叫劉多榮,手裡都拿著槍,推開老虎廳的門,四槍並舉,楊宇霆站在屋子中間,首當其衝,身子晃了幾下,倒下地去;坐在沙發上的常蔭槐可能是嚇傻了,身子未動,便即嗚呼。 這時憲兵司令陳興亞已受命開始執行全城斷絕交通的戒嚴任務。楊、常的屍體用灰色軍毯包了起來,送到東花園暫置;血跡當然也打掃乾淨了,張學良便又打了一針海洛因,開始籌畫善後。 「把朱處長、劉處長請來。」 張學良的幕僚,有武有文;武將閉禍,照例文官收場;這朱、劉二人,一個是軍法處長朱光沐,一個是秘書處長劉鶴齡,奉召到達帥府途中,已經知道了這回事,彼此已經交換過意見,有了腹案,所以等張學良一問到「怎麼辦?」立刻便有了答案。 「他們犯了軍法,審明槍決,要作一個判決書。」劉鶴齡說:「再要發一個司令長官領銜的通電。」 「我想,還要打個電報給何雲竹,說明一切,讓蔣介石有個瞭解。」 何雲竹便是何成溶,湖北隨縣人,早年在武昌經心書院讀書,光緒末年棄文就武,出身日本士官;他先是黃興的主要助手,以後追隨中山先生,亦深獲蔣介石的信任。他在國民黨內一直擔任一項特殊而重要的秘密任務,負責運動各方軍人,響應革命;北伐開始,他是蔣介石駐上海的總代表,現在正移駐北平,是蔣介石與張學良之間的聯絡人。 商量停當,由朱光沐、劉鶴齡分別動筆,通電中宣佈楊、常罪狀,先是總括一筆:「溯自民國十三年後,屢次戰禍,均由彼二人慫恿播弄而成。」下面提到東北與國民政府「信使往來,南北協洽」,只有他們倆,「返回觀望,陰事阻撓。」 阻撓的具體證據是:灤東五縣,不肯交還河北,其一;平奉車輛,張學良已允交還,而楊、常作梗,以至關內外鐵路,迄今不能暢通,其二;灤東撤兵,順應世局,而楊、常堅持異議,其三;至於在東北,則楊、常「以兵工廠及交通事業,為個人私利淵藪,把持收入,不解省庫,其動用款項有案可稽者,已達現洋二萬萬餘元,既無長官批示,亦無部認核銷」,而且任用私人,排斥異己,前奉天省長王永江之被逐;以及激起郭松齡之生變,都該由楊、常負責。 既然如此,何以不早作處置,而有此突發的制裁行為?這一點當然要解釋,是由於「近更暗結黨徒,圖危國家,言念及此,曷勝隱痛」,這十六個字便將「五路協定」、皇姑屯炸車這兩重公案都包含在裡面了。接下來,省不得說幾句門面話:「學良與同人等再三籌商,僉謂非去此二人,東北大局,非徒無建設之望,且將有變亂之萌。大義滅親,何況交友?毒蛇螫手,壯夫斷腕,學良等不敢違棄公誼,徒顧私情,當於十一日召集會議,並邀彼二人列席,當眾按狀審問,皆已俯首服罪,詢謀金同,即時宣佈罪狀,按法執行。」最後還有幾句意在言外的話:「國家自有定律,非同人等所能輕重」,這是說楊、常確是犯了死罪;「所冀海內明達,洞悉內情,共明真相」,暗示有日本人牽涉在內,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通電列名的人,也就是召集會議、審判楊、常的人,除張學良以外,有東北邊防軍副司令長官張作相、萬福麟;已改名為遼寧的奉天省政府主席翟文選;熱河省政府主席湯玉麟,海軍司令沈鴻烈,以及東北元老張景惠、劉尚清、劉哲、莫德惠等人。 判決書的主要內容,與通電大致相同;但增加了一段張學良在通電中不便說的話:「又接報告,該被告人等,又與共產黨魁某某等勾結,預定本年三月間中央代表大會,南北同時發動,楊負奉軍聯絡及兵器補充;常力收黑龍江省防軍,扣留交通款項,利用失意軍人。並曾給德法某機關匯去鉅款。」暗示三中全會以後,編遣任務開始時,將會有大規模的反中央軍事行動;利用張宗昌、襦玉璞打前鋒。 其時已到破曉時分,張學良叫人打電話給楊宇霆的兩名親信,糧襪廠廠長葆康及被服廠廠長潘廷貴,即刻到「帥府」來議事。此兩人都還在被窩中,為家人喚醒後,大惑不解,不知為什麼挑在這個時刻會議?及至趕到「帥府」,才知道楊、常被殺,頓時面無人色,身子抖個不住。 「不與你們相干!」張學良安慰他們說:「他們兩個人該死,別人沒有錯。我找你們來,第一,要你們倆給他們辦後事;第二,你們告訴這兩家人,我決不會跟他們家屬為難。」 上午九點鐘,住在大和旅館的孫傳芳,接到張學良親自打來的電話,說有要事面談,已經派汽車來接了,請他務必命駕, 到得「帥府」門前,他就感到氣氛有異,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但都是臉色陰沉,而且急步匆匆,視而不見的神情。孫傳芳由副官帶到簽押房,只見張作相與翟文選都在,見了他只點一點頭作為招呼,連口都未開。 「孫聯帥到!」副官在另一間屋子的門口報告。 「請進來!」是張學良的聲音。 孫傳芳一聽,隨即起身入內,見面嚇一跳:張學良的神氣,非常難看;上身著睡衣,下身著馬衤誇,正伸左臂,讓醫官替他注射海洛因。 「我放了大炮!」 「漢卿!」孫傳芳訝然相問:「我不懂你的話。」 「我,」張學良的神情越顯陰鬱了,「把楊鄰葛、常翰襄槍斃了。」 孫傳芳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學良,心裡很難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我自信沒有辦錯。如果辦錯了,我向東三省父老請罪。」 說到這裡,鄭謙進來了,張學良便從桌上拿起通電及判決書的稿子,交給了他;關照他潤飾,然後與孫傳芳一起到了簽押房。 「這麼辦,」張作相面無表情地說:「未免過甚!」 「我如果辦得不對,我給父老請罪!」張學良握拳連連擊桌,「我自信沒有辦錯,絕沒有辦錯。」 「事已至此,」孫傳芳用和事佬的口氣說:「先不必研究辦得錯不錯,得要商量善後的辦法。」 「等大家來了,一起商量。」 所謂「大家」,便是東北的領袖人物,應張學良之約,陸續到了。由鄭謙宣讀了通電的稿子,也就等於提出了善後的辦法;由大家承認,楊、常是經過他們訊問以後,「俯首服罪」,因而一致決定,「即時宣佈罪狀,按法執行。」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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