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玉壘浮雲 | 上頁 下頁
二四


  張作霖忍無可忍,下令三、四方面軍,肅清黃河北岸,渡河進佔鄭州。於是奉軍先頭部隊於一月底進駐河南彰德;全部兵力五萬人,由京漢、隴海兩路陸續南下,前敵總指揮是第十軍軍長于珍,而張學良則不時往來於前線與北京之間。

  三月五日,張學良到達河南衛輝,此地南濱大河,西控上黨,號稱天下之中,他與韓麟春召集第十軍軍長于珍、第十七軍軍長榮臻、第五軍軍長趙恩臻及炮兵司令鄒作華等高級將領會議,決定分三路前進,于珍指揮中路、趙恩臻指揮西路、榮臻指揮東路,限一星期內渡過黃河,進逼鄭州。

  在會議中,張學良下了極嚴厲的命令:嚴守軍紀,不礙害民擾民。原來張學良雖未正式受過西方教育,但從青年會到京奉鐵路,他的外國朋友很多,頗為嚮往西方文明;革命軍出師以來,只為部下恪守軍紀,到處受到百姓的歡迎與支持,以致所向無敵,對他是個極大的啟示。再細想一想,馮玉祥的部隊打不散,亦是由於紀律嚴明;此外孫傳芳的部隊,軍紀比較好,戰鬥力就比較強。奉軍的裝備、訓練、士氣都是第一流的,就是軍紀太壞,以致于楊宇霆在江蘇,地方上一聲號召,群起而攻,不須有什麼行動,就垮下來了。因此,他這一回決心要洗刷「奉軍紀律最壞」的名聲。

  因此,這一回奉軍由於黃河鐵橋已斷,不得不用船隻渡河時,破天荒地是用相當合理的價格,雇用民船,而非蠻不講理的徵用;同時亦停止了拉伕,出價雇用伕子來運輸輜重,使得河南老鄉,大感驚奇。

  三路泰軍,由於珍所指揮的中路開始,分別在鄒作華的重炮部隊支援之下,強行渡河,直撲鄭州,還發動了飛機助攻。同時張作霖給了吳佩孚一封電報,指責他「敵來犯境,則退讓不遑;友來假道,則屏絕不許」,措詞很不客氣。見此光景,吳佩孚黯然退出鄭州,轉往豫西鞏縣,暫時歇足。

  哪知馮玉祥的部隊,已由陝西出動,而潼關守將張治公則投降了奉軍;但在洛陽的所謂「鎮嵩軍」劉鎮華部,卻又回應馮玉祥。雙方部隊一層夾一層,形勢搞得非常複雜,如果吳佩孚未離豫西,奉軍不能自鄭州攻洛陽的鎮嵩軍,張治公便有為馮玉祥、劉鎮華夾擊之危。因此,張學良派人持專函去見吳佩孚,信中很客氣地請「吳老伯移居鄭州」,實際上是要他讓路。吳佩孚置之不理,韓麟春等人便老實不客氣要動武了;以關雲長自許的吳佩孚,變成了兵敗的「劉皇叔」,棲棲皇皇地遁往南陽。

  其時國民革命軍的發展,真所謂「順天應人」,大軍所到,無不歡迎,以致孫傳芳一敗於江西,再敗于福建,三敗於浙江,四敗於安徽,五敗於江蘇,三月什三日國民革命軍克復南京後,於四月十八日由國民黨正式發表文告,國民政府決定奠都南京;軍事方面繼續北伐,肅清了黃河以南,而山西的閻錫山,亦已決定與國民革命軍合作。在這樣的情況下,奉軍不能不放棄隴海退守河北。

  北洋軍閥,如今只剩下一個張作霖了。時移勢轉,他只有在兩條路中挑一條走,不是退守關外,便是獨挑大樑。張作霖挑了後面的一條路。

  挑這一條路,是由於張宗昌的慷慨陳詞。六月十六日下午,張作霖在順承王府召集會議,商討「最高問題」,亦就是否自封「海陸軍大元帥」組織軍政府?張宗昌站起來發表議論:「現在的敵人,跟以前不一樣了,似前不管是哪一系,打來打去都是北洋自己人。吃了敗仗的,過一陣子照樣再起來:現在敗給革命軍,可真是把命都革掉了。與其坐著等死,不如痛痛快快大幹一番,幹不過人家,再回關外也不遲。老帥有了「大元帥」這個銜頭,就算出關,也跟孫中山在廣東一樣,仍舊可以撐起一個場面來。」

  張作霖連連點頭,「最高問題」便這樣決定了。當天張作霖發表通電,表示討赤到底;但對反共者,暗示可以妥協。同一天由孫傳芳、張宗昌領銜,會同奉軍將領通電擁護張作霖。北洋政客梁大詔、曹汝霖等亦支持張作霖為北洋最高領袖。

  兩天以後,張作霖在西苑懷仁堂就任「陸海軍大元帥」,當天發表兩道命令,一道是「制定中華民國軍政府組織今」;一道是特任潘複為國務總理,負責組閣。

  其時馮玉祥、閻錫山已先後加入革命陣營。但馮玉祥與蔣介石,在意見上有嚴重的歧異;原來國民黨內部正在鬧「寧漢分裂」。

  蔣介石與馮玉祥在徐州初次會晤,雖經李烈鈞等人極力溝通,一而馮玉祥始終拒絕蔣介石的要求,即是不願率軍沿京漢鐵路肅清武漢。最後鬧到馮玉祥不辭而別,徑回開封。

  因此馮玉祥之加入國民革命軍,對奉軍並不構成新的威脅,但閻錫山加入國民革命軍,便成了奉軍的肘腋心腹之患。張作霖幾次派代表勸閻錫山回頭,不得要領之後,終於在十月初「明令討伐」。

  閻錫山亦知晉奉之戰勢不可免,在軍事上早有部署,但晉軍自民國以來,一貫採取守勢,備多力分,加上力量原不及奉軍,所以一經接觸,首先在京漢路上,為張學良、韓麟春殺得「軍資遍野,骸骨積山」;接著京綏路亦告失利。

  但正當張學良在保定發出捷報時,晉軍第四師師長傅作義,突襲涿州得手;北京與保定之間的交通,被攔腰切斷,張學良急派三十軍軍長于芷山,率兵趕往琢州,一戰成功,但得而復失;再度進入涿州的傅作義,就不好相與了。

  傅作義的兵力,共計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以及工兵營、機槍營各一,連同涿州城內的百姓,共計軍民八萬之眾。自古以來,守城以糧食為先,所以傅作義實施糧食管理,預計可以供應一個月。他構築的防禦工事,周密堅固。守一個月亦並不困難。

  奉軍由張學良指揮,五次猛攻,不能得手,乃採取長期圍困的策略。戰火殃及人民,最苦的還不是道路流離,而是困在孤城中挨餓。

  一個月以後,糧食不繼,改以雜糧充饑,士兵吃的是黑窩窩頭,到了十二月初連雜糧都吃完了,只能吃酒糟。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被圍整整兩個月的那天。琢州婦孺數百人環跪在司令部外面泣訴,說他們肚子已經空了三天,要求結束戰爭,以維殘生。但傅作義不為所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