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玉壘浮雲 | 上頁 下頁


  張宗昌自己先開了禁,張嘯林亦就口沒遮攔了!席間張宗昌談到盧永祥的第四師師長陳樂山,最近複起不成,所部為孫傳芳繳械一事,張嘯林的三字經又出口了。

  「媽特皮,陳師長自從白虎星進門,一直倒運,真正『年三十看皇曆,好日子過完了。』」

  「也不然。」翁左青接口,「如果張大帥肯幫他的忙,陳師長還有一萬多人在那裡。」

  「慢,慢!」張宗昌問道:「白虎星進門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杜月笙不願公開談論陳樂山的風流韻事,所以把話題宕了開去,「過一天仔細講給張大帥聽。」

  但張嘯林對所謂「白虎星」不滿已久,這對觸著癢處,哪裡能忍得住不發洩,「入他活得個皮毛兒,盛杏蓀造孽造得多了!所以會出這種媳婦,倒他的門風。」他問:「張大帥,盛老五你總曉得的囉?」

  「俺曉得,俺還想跟他賭一場呢!」

  「那容易,隨傳隨到。」張嘯林把話題拉回來,「白虎星就是盛老五的老婆,姓彭——。」

  「喔,喔!」張宗昌打斷他的話說:「俺聽說陳樂山弄了個什麼彭小姐,是她不是?」

  「怎麼不是她?媽特皮,這個彭小姐,虧她還是蘇州官宦人家的小姐,姘頭軋了一個又一個;頭一個是日清洋行買辦,喜歡做好事的王一亭的兒子王老六,後來才跟了陳師長。齊盧戰爭,陳師長不肯打,媽特皮,就是這個白虎星的主意!紂王遇著妲姬,晦氣星鑽進屁眼還有啥說頭?」

  原來這彭小姐出身蘇州望族,她家出過狀元,也出過宰相。蘇州向來出美人,這彭小姐生得豔光照人,柔媚明慧;除了一雙「改組派」的腳美中不足以外,真可算是絕色。

  可惜她的丈夫,盛宣懷第五子盛泮丞,是有名的紈絝,終年到頭非嫖即賭。彭小姐一方面難耐空閨寂寞;一方面自覺有貌如花,竟不能見賞于丈夫,心有未甘,因而以報復的心情,作了出軌的行動,而且所交的男朋友還不止一個。如果她雨露均施,倒也可以相安無事,偏偏一遇王一亭「行善得子」的王傳燾,情有獨鍾;引起其他男朋友的醋意,便有人寫信向盛老五告密,指出她跟王老六幽會的時間是在午後,地點一定是先施公司附設的東亞旅館。

  於是盛老五邀同他的同年同父異母的胞兄盛老四,偵查確實後,下手抓奸。王老六是朋友,大家場面上的人,盛老五高高手讓他過去了,但這個妻子不能再要;怕私下談判離婚,彭小姐會要求巨額的贍養費,因而決定提起訴訟。

  當時領事裁判權尚未收回,採取華洋會審制度,這個只有上海租界中才有的特殊司法機關,稱為「會審公廨」俗稱「會審公堂」;中國官方所派的會審員,名叫關炯之,外號「關老爺」,接到盛老五訴請無條件離婚的狀子,傳了彭小姐來問,認為她之紅杏出牆,做丈夫的亦不無責任。盛家有名豪富,很想為彭小姐爭取若干贍養費;誰知她本人因為急於恢復自由之身,好改嫁王老六,在堂上慨然表示,無條件就無條件,不稀罕盛家的財帛。

  可是,彭小姐的自由之身,倒是輕易恢復了,與王老六的好夢卻仍難圓。因為王一亭的家教甚嚴,認為兒子敗壞了他的門風,尤其是怕人家說他做了「善棍」得的報應——社會上一直有這樣一種偽君子,借行善為名,到處募捐,飽入私囊;尤其是有些人施恩不望報,用「無名氏」的名義捐出鉅款,便更是為此輩大開財源。他們的行徑與棍騙無異,因而賜以「善棍」之名。善棍的不義之財積得多了,加以他們的偽面具,往往在子女面前,失去了作父親的尊嚴,因而常會出不服父親管教揮霍無度的敗家子,為世人笑駡,說是「現世報」。王一亭倒是真心行善,但王老六的風流韻事,會破壞了他的美好形象,所以在一頓痛責以後下令軟禁。彭小姐想跟王老六通個信都辦不到,只好死了這條心。

  寂寞芳心的彭小姐,有個閨中密友,人稱「七姑太太」,她是王克敏胞妹,王克敏的父親叫葉存善,是個候補道,在前清的廣東官場中,是有名的能員;王克敏的兄妹,家學淵源,多善於交際,手腕非常靈活。「七姑太太」雖是杭州人,卻久居上海;夾袋中有一批年輕貌美的「交際花」,軍政要員,微服閑行,只要經有面子的人介紹,都可以從她那裡獲得臨時伴侶。在於七姑太太的好處,打場牌賭一場沙蟹、牌九,抽個幾千元的頭,是小意思;最大的好處,是施展美人計,完成軍閥朝秦暮楚的政治交易,那筆酬勞便動輒以十萬計了。

  有一天彭小姐去看七姑太太,她說要帶她到一個地方去玩;這個地方便是杜月笙在華格臬路新起的華屋。在那裡認識了一個陳師長。問起來才知道是上海灘上新崛起的豪客,盧永祥手下的大將,第四師師長陳樂山。

  陳樂山是河南羅山人,字耀珊,行伍出身,由於盧永祥的提拔,當到師長,防區在江浙交界的松江、楓徑一帶,這裡是鴉片走私最猖撅的地區,陳樂山經張嘯林的拉攏,與杜月笙合作,財源茂盛,闊綽非凡。此人好色,一見彭小姐,驚為天人;而彭小姐既愛他師長的頭銜,亦愛他手上黃豆大的鑽戒,更愛他雄偉的身材,因此,乾柴烈火,一下子打得火熱。

  陳樂山對彭小姐言聽計從,到了神魂顛倒的地步。彭小姐提出結婚的要求,陳樂山便立刻要跟他已生了子女的髮妻離異。事為盧永祥所聞,將陳樂山找了去勸他,說:「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要玩儘管玩,不可以這樣子對待跟你吃過苦的元配。」陳樂山表面唯唯稱是,暗底下還是花了一筆大錢,將他的髮妻「休」掉了。

  在彭小姐,得嫁陳樂山亦已心滿意足。第一,享用豪奢,入浴一次,耗費上百大洋,因為浴池中要加牛奶與法國香水;第二,陳樂山呵護備至,敬如天神;第三,她之行動脫軌,原是為了報復盛老五,這個心願,由陳樂山替她達成了。「師長太太」的頭銜,倒底比「盛五奶奶」來得響亮。最使她得意的是,「示威」可以示到盛家,因為她以「陳太太」的身分,隨著陳樂山到盛家去參加賭局,盛老五是無法餉以閉門羹。好在盛家子弟對這方面都是氣量寬宏的,所以當彭小姐偎依著新夫大表媚態而斜睨故夫時,盛老五對她視若無睹。

  因此晶報上有人做了一首「羞」字韻的詩說:「離燕歸來坐舊樓,畫梁咕語足溫柔;誰知比翼已非昨,哪識人間尚有羞?」

  陳樂山本是盧永祥所部的主力,但當齊盧戰爭爆發後,陳樂山的銳氣在彭小姐的身上銷磨殆盡。因此,導致了盧永祥的通電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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