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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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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爸爸。」 這是一個完全出乎劍銘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聽夏龍聲說過,她曾是他朋友的太太,但他的朋友呢?她又為什麼淪為酒家女呢?夏龍聲為什麼又鼓勵自己追求她呢?這些都是很顯明的她已經跟他的朋友脫離了關係的旁證和反證,因此,劍銘從沒有想到過慧娟「以前的丈夫」這個因素。誰知道她還等著那個人!那麼,是慧娟片面的癡心呢,還是因為仍是有夫之婦的身份,怕觸犯刑律而不敢接受自己的要求?再有,夏龍聲的態度,又是什麼用意? 這一連串的疑團攪昏了劍銘的頭腦,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甚至不知道該表示什麼態度。這時候他唯一能想到的,乃是去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我走了。」劍銘很快地移動雙足。 「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慧娟跟在他後面說。 劍銘踉踉蹌蹌往外走,忽然腳上一絆,是一件小小的紅色的雨衣被碰掉在地上。 「我陪你走一程。」慧娟順手撿起雨衣,「天快下雨了。」她從柱子上摘下另一件更小的銀灰色的雨衣,「順便給孩子送雨衣去。」 鎖上門,慧娟陪著劍銘默默地走著。走到半路,劍銘忽然想到男子應該的禮貌,他要替慧娟拿雨衣,慧娟便交了給他。一接過雨衣,劍銘怔住了,他發現紅色的那件的裡襟上寫著個名字:夏幗英。趕緊看另一件,也寫了名字:夏幼龍。 3 那兩個名字像是把鑰匙,替劍銘打開了夏龍聲和慧娟之間的秘密。在以劍銘為中心的三角關係間,由於這兩個名字,一切不可解者似都變成可解。 瞭解了這個秘密,劍銘感到自己的地位非常不穩,處境尤其尷尬。從表面看,他是這個三角關係的中心,事實上是局外人,但又不完全是局外人,可能是夏龍聲的接替者。一想到這一點,他又振奮起來,同時警告自己:不要衝動,不要冒失,當心傷害了慧娟。 首先他可以確定的是,他絕不能裝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繼續片面地追求慧娟,那將毫無結果,而且對慧娟是一種欺騙。剩下來的就是兩個辦法:讓慧娟知道她所等待的人,即是他的上司;或者告訴夏龍聲,他已經分享他的秘密。再不然採取更痛快的辦法,告訴慧娟也告訴夏龍聲,然後置身事外,做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劍銘直覺地感到向夏龍聲透露是最妥當的辦法。於是他告訴夏龍聲:「昨天才知道慧娟的兩個孩子的名字。」 「噢!」夏龍聲是有名的深沉的人,所以他的不動聲色的反應,倒也並未使劍銘感到過多的意外。但劍銘仍怕自己的暗示不夠強烈,以至夏龍聲沒有聽明白,因此再補充一句:「慧娟說她在等一個人。」 這句話卻使夏龍聲神色為之一動,然後慢慢地浮起淡淡的笑容說:「朋友們的話不錯,她真是不會變心的。謝謝你,劍銘兄,你幫了我很大一個忙。」 劍銘先則愕然,繼而恍然若失,最後則免不了氣憤。原來他的一片癡情,正好被夏龍聲利用來作為他試探慧娟的工具。這是種玩弄,也無異是侮辱,但卻無法與夏龍聲講理,更怕張揚出來被同事們揶揄,索性付之一笑,隱忍不言。只不過他自己發誓,從此再不過問他倆的事了。 這是件很痛苦的事,而且也仿佛是件令人難信的事,他對慧娟的摯愛,就這樣不明不白毫無下落。但事實擺在那裡,理智告訴他,為了他自己,更為了慧娟,最好儘快忘了這事。 劍銘以最大的堅忍,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又還怕約束不住自己,產生任何不智的行動,因此便請假到日月潭去休養他心靈上的創傷。瀲灩湖光,青蒼山色,果然漸漸平復了他的心潮,重又恢復了比較正常寧靜的生活。 兩個星期很快地過去,劍銘重新回到公司,發現同事之間普通傳著一種「耳語」,說夏龍聲跟一個內地籍的酒家女同居了。又有人說,那酒家女原是夏龍聲的下堂妾,這次是覆水重收。對於這些耳語,劍銘表面上也像一般人一樣,用好奇的態度去傾聽,以不負責任的論調來批評,暗地裡卻禁不住去窺測夏龍聲的反應。顯然地,夏龍聲對於那些耳語的內容,完全知道,但正如他的性格所應該表現的:既不加以解釋,也不把慧娟介紹給大家,只是一味保持沉默。在劍銘看來,這是很聰明的辦法,卻非徹底的辦法。他以異常好奇的心情,密切地注意著夏龍聲到底如何「處理」慧娟。 一天,劍銘在路上看到夏龍聲和慧娟,他趕緊躲開,卻從皮鞋店的玻璃大櫥窗上,去偷看他們的動態。夏龍聲一手牽一個孩子,孩子手裡抱著許多玩具,慧娟則提著手袋在後面跟著。劍銘想看看她的神態,可是玻璃上反映得不很真切,無從看起。 又一天,劍銘在衡陽路遇見慧娟一個人在買衣料。他想躲而躲不了,便在慧娟殷切的邀請之下,挑了附近咖啡館幽靜的一角,談了起來。 「龍聲告訴我,他看見我那張照片時,怕是認錯了。多虧你到我家來看看。」慧娟用小匙攪著咖啡裡面的糖塊,幽幽地接著說,「也多虧你一點不自私,才有進一步的發展。」 劍銘苦笑了一下,默默不語。 慧娟又說:「我相信總有一天見到龍聲,真的就見到了。可見得一個人的信心是很重要的。」說完,她重重地看了劍銘一眼,然後端起咖啡來喝。 她所用的那些「信心」「進一步的發展」之類的語彙,對劍銘忽然發生啟示的作用,他問她:「你高中畢業了?」 「還差一年。」 「那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我不能想像一個高中的學生,會是一個……」 慧娟知道劍銘沒有說出來的是什麼,便蘸著桌上的水漬,寫了「酒女」兩字,又加上一個問號。 劍銘不好意思似的點點頭。 「那有什麼!多少人家破人亡,像我這種遭遇,還應該算是幸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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