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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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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通能通 1 孫子華每個月要到東部去旅行一趟。這趟旅行,對他太太說是到鄧通銅業公司接洽公務,實際上是去度假。他是鄧通銅業公司的顧問,月支大洋六千——對他太太報賬只說三千——一個月去兩三天,照例由公司裡招待最好的旅館、小汽車、八十元一個的紅蟳和五十元一番的酒家女。有時候他也在酒家請客,但用不著自己掏錢,只要隨便找一個公共關係上的理由,就可以簽鄧通公司的賬。鄧通家有銅山,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也沒有一個人怕鄧通家的賬單會無法兌現。 每一次孫子華都是帶著一身興奮的疲乏回家,但這一次疲乏依舊,興奮則代之以焦慮。因為他看見那座銅山的基礎已經動搖,這要一倒下來,圍在銅山四周的人,准得砸死不少! 當然,如果能躲遠一點,自可免去任何風險。無奈他辦不到,因為他已成為銅山的一部分。說得清楚一點,他至少要從銅山上敲下屬於自己的那一塊,才能走開。 還有,王委員的那一份,是他全權辦理的;還有,舅爺楊胖子的;還有,太太的同學、守了寡的牛太太的;還有…… 孫子華就著頭等臥鋪旁邊的壁燈,掏出筆記簿來計算了一下,經他的手放給鄧通公司的款子,竟有兩百六十萬之多。 「兩百六十萬,兩百六十萬!」他喃喃自語著。 「喂,老兄,」對面臥鋪上的旅客禮貌地抗議,「快兩點鐘了,該關燈睡覺了吧!」 燈一關,窗外的月色斜瀉在床前,分外慘白。鐵輪輾過軌道,就像輾在他的心上。 「切叉哢嚓、切叉哢嚓,他媽的,世界上真有這麼難聽的聲音!」他一面詛咒,一面把毛毯向上一拉,蒙住了頭。「難聽的聲音」減弱了,而另一個聲音在他心裡響了起來:「兩百六十萬,兩百六十萬……」 2 孫子華一回到家,來不及漱洗,就先問他太太:「這幾天有什麼人來問起鄧通的事沒有?」 「怎麼沒有?前天胖子來過,問鄧通的消息。還有王太太,一連來了兩次,說是讓你一回來就去看王委員。」 「他的錢是要緊的。」 「我們自己的錢不要緊?胖子一家七口,更是指望著那幾個利息。你做姊夫的,沒有什麼照應他,不能把他那幾個活命錢也放垮了……」 「好了,好了!」孫子華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窮吵些什麼?憑鄧通還會賴債?」 「好!」孫太太說,「只要你這一句話就行了,我可告訴你,我們那四十萬塊錢我原說是要買地皮的,是你硬做主放給鄧通。明年夏天毛毛上美國,我非要那筆錢不可!」 孫子華不理她,管自換了件乾淨襯衣,一直就上王委員家來。三輪車到王家門口,正好王委員提了皮包,準備跨上汽車。 「子華!」王委員眼尖,先招呼他,「你回來了!」 「早晨剛到。」孫子華顧不得等三輪車夫找錢,搶上一步問說,「委員要去開會?」 「今天審議幾個不重要的法案,不去也沒有關係。」 開著車門等在旁邊的司機,一聽這話,就關上車門推開大門。王委員帶著孫子華,回到他自己專用的小書房裡,放下皮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等著聽取孫子華的報告。 「鄧老先生讓我帶信問候您。他說一切要請委員多多支持。」 「你看他的情形到底怎麼樣?」王委員皺著眉問。 「情形當然不大好。不過他說他有他的苦衷,譬如那三百萬美金的貸款,因為有檢查賬務這個條件,他為了大家就不敢接受。」 「笑話!」王委員很不高興地說,「有些人放給他的錢,來路不明,怕抖摟出來,我可不怕。叫他放明白點!」 「委員的意思是——」孫子華放低聲音問。 「我要把我的款子抽回來。現在有多少了?」 「我這裡有細賬。」孫子華趕緊把他那個小本子,從貼肉的襯衣口袋裡掏了出來,翻了一會兒說,「放進去的時候是三十萬,三分半的複利,到上月底為止,一共是六十二萬四千四百六十一元整。」 「一倍多了!」王委員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臉上的肌肉也就慢慢放鬆,嘴角自然而然地現出笑意,「你跟鄧通去說,感情是相對的,他講交情,別人也會講交情。他的那套運用,我懂。」 「是的——」孫子華欲語不語地說。 「還有什麼問題?」 「我以為,」孫子華很技巧地暗示,「除了講交情以外,總還得講點利害關係。」 「你這話不錯!」王委員臉上的肌肉又慢慢地繃緊了,「我知道他的弱點,他知道我的力量,這就夠了。不過有一點他也許還弄不清楚,他有顧忌,我沒有顧忌!」 孫子華垂眉凝想,懂了王委員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他顧忌什麼,您就攻什麼?」 「記住。我們在內部會上發言,對外是不負責的。」 「我懂了!」孫子華深深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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