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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等大家笑聲一停,阮忠樞也回到了席面上,一看他那神情,舉座詫異,去時那樣趾高氣揚,此刻臉色灰敗,仿佛遭遇了極大的拂逆似地。

  「燕老,」阮忠樞不曾再入座,拱拱手說,「我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再見,再見。」說完,掉身就走,似乎唯恐有人要拉住他細問緣由。

  座中議論紛紛,在猜測何以阮忠樞接了袁世凱一個電話,便這等模樣?唯有梁士詒不聞不問,因為他隨時可以知道真相,無須瞎猜。

  席散客辭,只有朱啟鈐被留了下來。梁士詒託辭暫離,回到他自己的小書房,立刻便有他的一名秘書來報告袁世凱跟阮忠樞談話的內容——梁家的電話,裝了個極秘密的分機,專設這名秘書,竊聽重要來客的電話。

  「十五省將軍,連名密呈大總統,請速正帝位,其中沒有張定武,大總統找阮內史,就是查問這件事,話很不好聽。」

  張定武就是張勳,他的稱號是定武上將軍。阮忠樞每月跑徐州,結果勸進的屈膝將軍,竟無張勳。

  「那麼,」梁士詒問道,「可知道是那十五省的將軍?」

  「有名單在這裡。今天上午剛從公府機要局抄來的。」

  梁士詒接過名單來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奉天,鎮安上將軍段芝貴。
  廣東,振武上將軍龍濟光。
  湖北,署理彰武上將軍王占元。
  陝西,威武將軍陸建章。
  河南,德武將軍趙倜。
  山西,同武將軍閻錫山。
  雲南,開武將軍唐繼堯。
  浙江,興武將軍朱瑞。
  湖南,靖武將軍湯薌銘。
  江西,昌武將軍李純。
  安徽,安武將軍倪嗣沖。
  山東,泰武將軍靳雲鵬。
  四川,成武將軍陳宧。
  吉林,鎮安左將軍孟恩遠。
  黑龍江,鎮安右將軍朱慶瀾。
  附帶列名者:甘肅巡按使張廣建、察哈爾都統何宗蓮、綏遠都統潘矩楹、貴州護軍使劉顯世、福建護軍使季厚基。

  細細看完這張名單,梁士詒越覺得奇怪,以宣武上將軍馮國璋與袁世凱關係之深,竟亦不曾列名,這態度就比張勳更可疑了。

  他靜靜地想了一會,拿著名單回到客廳,跟朱啟鈐去研究,朱啟鈐卻另有一番解釋。

  「領銜的是小段,不用說,當然是他所發起。馮華甫跟張少軒,算起來是前輩,恥于附驥,也是有的。」朱啟鈐又起勁地說,「除了熱河姜桂題、新疆楊增新、廣西陸榮廷,跟馮華甫、張少軒以外,槍桿子倒有四分之三以上,歸入項城掌握,看來大事可成。燕蓀,你要當機立斷!」

  「姑且作一假定,我們如果下手,該怎麼辦?」

  「參政員當中,你的號召力不小,促成帝制,擁護項城,不就是從龍第一功?」

  「現在是用請願的名義。」梁士詒想了一下說,「我想再找人出面,組織一個請願聯合會。你看如何?」

  「對!雙管齊下,內外相維,這篇文章,做來一定出色。不妨再找葉譽虎來談談。」

  ***

  梁士詒不但找了葉恭綽,還有二關及趙慶華等交通系的中堅分子,商量勸進的大計。

  由於是心腹股肱的密談,梁士詒無須有何顧忌,講了朱啟鈐所轉來的那個「驅瘧」之方,不由得又大發感慨。

  「武昌起義,項城複起,那時我亦正住在西山,項城也是托楊杏城來跟我說:『南方軍事』,結束倒還容易,北京的政治,頭緒紛繁,全靠燕蓀居中策劃。後來我策劃了兩件事:一件是由陸子欣以駐俄公使頭銜,聯絡駐外使節,電請遜位;一件是發動段芝泉通電表示贊成共和,四十七位將領聯名電請遜位。想不到如今又要我來搞這一套!」他停了一下,怏怏然地又說,「當初托我,現在是逼我。也不過剛剛四年功夫,今昔異勢,一至於此,說什麼朋友越交越厚,真正是騙人的話!」

  「燕老,這你就看不開了。」葉恭綽接口,「千古布衣昆季之交,也不過漢光武與嚴子陵能脫略君臣之分。話又說回來,嚴子陵本來在野,若是在朝,又另當別論。且收拾牢騷,商量正事吧!」

  「我想,」梁士詒躊躇著說,「總要為大家留個退步才好。」為交通系留退步,自然先要為他自己留退步。

  「燕老跟楊晰子不同。晰子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從龍之臣,燕老大可不必。」葉恭綽很從容地下了個結論,「不論組織什麼團體,如何發動勸進,燕老都不宜出面。別說燕老,我們亦都不宜出面——不但留退步,還要留身分。」

  「一點不錯。」梁士詒不住點頭,「參案一出來,你們都是『議勘』的人,公然勸進,旁人看來不就是討饒乞憐?身分何在?這倒好,如果一定要逼我出面,我就這麼說:以我跟項城的關係,這件大事當然要擁護。就因為有這件參案,我不便有什麼公開表示。」

  「那一樣的。」趙慶華說,「『財神』幫忙,不分明暗。暗的或許比明的還好。」

  提到這話,梁士詒便皺起了眉:「大婚、大喪都得上千萬的銀子去花,何況這是登基?更何況——」

  他把最後一句話咽了回去,但大家心裡都明白,光是楊度的籌安會就花了二十萬,將來各處請願的人,按名冊發「車馬費」,那筆費用更不得了。這自然都要著落在「梁財神」身上。

  「燕老,」葉恭綽慢吞吞地說,「我這裡有封信。你一定會有興趣。」

  梁士詒一面接信,一面問道:「信裡講些什麼?」

  「蔡伯浩那篇文不對題的文章,有眉目了。」

  「那怎麼可以?」梁士詒急急抽信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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