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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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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陳湯這下可衷心欽服了:「長公主真正愛君以德!也真正是用情甚深!」 「是的,我對皇上的感情,只有我自己知道,皇上對我的感情,也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我,」昭君忽然激動了:「我只希望皇上恨我,罵我,才會把我的影子從他心中抹掉,上承慈養,下撫黎庶,做一個對天下後世交代得過去的皇帝。如果我竟輕生不願出塞,請問,皇上又是怎麼一個想法?」 「自然是朝思暮想,嗟歎不絕。」林采答說:「想到天所遣愁時,必是武帝邀方士作法,召請李夫人一般,聊慰相思。 「那是武帝,雄才大略,提得起放得下;當今皇上,」昭君看著陳湯說:「妹夫,你說皇上能像武帝那樣嗎?」 「長公主!」陳湯肅然下拜:「皎皎此心,天日皆鑒!陳湯敬佩之忱,非言可喻。」 昭君笑了,是極其安慰的笑。但一想到皇帝的恩情不覺五中如焚——多少天以來,她強自克制,學著去忘掉春花秋月,禁苑雙攜的往事,而此一刻塵封的記憶,被抖露了開來,一發不可收拾了! 誰也不明白她的神色,何以突然變得這麼難看?林采與韓文都以為她是得了什麼病。或不是一路感受風寒,遽爾發作,便急急扶住她,不約而同地問:「可是病了?」 「不要緊!」昭君強自支持著,用極威嚴的聲音發命令:「陳湯、韓文,你們去談你們的事,不要管我!」 韓文欲有所言,卻為林采的眼色所阻止,鬆開手答應一聲:「是!」陳湯退到別室。 「大姊,你今夜陪陪我,好不好?」 「當然,當然!」林采說道:「如果不是身上病,必是心裏有病,說出來就好了!」 「這話不錯。」 於是兩人在昭君的臥處,攤衾倚坐,追憶兒時,懷念鄉關。從欽使選美一直談到掖庭結義。然後就必得提到毛延壽。 昭君說不下去了。 「唉!不提吧!」 她歎口氣:「我在想,我如今有個最好的出處,無奈辦不到。」 「怎的辦不到?」 「我在想,最好在香溪上游,山水深處,結一座茅廬,容你靜靜地過日子。你想這辦得到嗎?」 「就辦得到我也不贊成。青春不能就這樣子埋沒了。」 「埋沒總比糟蹋好!」 林采默然,心潮起伏,想了又想,終於說出一句話來,「二妹,如果你覺得是糟蹋了青春,倒不如照原議進行。」 「原議?」昭君問說:「什麼原議?」 「仍舊照陳湯的計劃。二妹,你的青春只有在未央宮中,才不會糟蹋!」 昭君勃然色變,心如刀絞。自己的心跡,至今還不能讓親密知已如林采這樣的人明瞭,那是件太令人傷心的事!夫複何言?她在心裏說,就讓人誤解去吧,死且不畏,何有於此?自己只當自己是已死未埋之人,一切毀譽榮辱,便都只是漠不相關的他人之事,那就不會覺得痛苦,當然也不會快樂! 「大姊,我倦了!」她說:「睡吧!」 她的表情令人莫測高深,怯怯地問說:「二妹,是不是我的話說錯了。」 「沒有!」她搖搖頭,再無多話。 林采默然地退了出去,順手掩上房門,昭君茫然四顧,只覺得心裏空落落地,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會想了。 雙眼真個澀重得難受,不自覺地合上了。眼前一片明滅的光,閃現出高山、流泉、老樹、野花,聽得母親在喊:「昭君回來!昭君回來……」 母親在哪裏?驀地裏驚醒來,一時不辨身在何處,但見一燈如豆,影綽綽有個人在燈後。 「誰?」 「是我,」林采閃身出來:「二妹,我聽見你在夢裏頭哭。」 「是嗎?」昭君摸到臉上,淚痕猶在。同時也明白了,為何看林采的影子是模糊的。 「二妹,」林采坐下來說:「你這樣去我實在不放心。」 「夢到娘親才哭的。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能讓我哭的事了。」昭君又恢復為那種堅毅的神色:「大姊,你儘管放心,我自己會排遣。將醒作夢,將夢作醒。夢中有好些親人,有好些趣事,一樣能使我快快活活!」 「然則將醒作夢呢?」 昭君無法回答了。 黃塵漠漠,舉目無親。伴著個既老且醜的呼韓邪,那不是個噩夢?噩夢,日日如此,是個不會醒的噩夢! 昭君的聲音越來越低,窗外瀟瀟雨聲也越來越清楚了。 「大姊,你請吧!我要去做夢了,不,是把噩夢驚醒來,過我自己的日子。」她迷茫地望著空中:「看,杏花春雨,濛濛遠山,好美的景致!」 光暈中照出她滿足的微笑。面長長的睫毛中,卻含著兩滴晶瑩的淚珠。 林采歎口無聲的氣,拖著鉛樣的腳步,悄悄出來。她一直以為是瞭解昭君的,此時卻忽然不瞭解了。 「誰也不瞭解她。」林采在心中自語:「千秋萬世,沒有一個人會瞭解昭君。」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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