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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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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匡衡無奈,只好再拜受命:「微臣遵旨。」 「至於備戰之責,石顯無可旁貸。」 「是!」石顯早已料到,這個責任必落在自己頭上。所以答奏之語,亦早就想好了:「調兵遣將,徵發糧秣,其事甚緊,容臣另行上奏。」 皇帝也知道,軍事機密,不宜付諸廷議。所以傳旨退朝,但卻留下石顯在禦書房中密議。 陳湯是已經發文書去宣召了。調兵現成,亦沒有什麼可商量的,所要研究的第一件大事是軍費籌劃調度。 這一點石顯亦是胸有成竹。國家財用,歸大司農及少府職掌。少府握有山澤之利,尤為重要,石顯保薦匡衡出使,用意就在希望兼攝少府,一掌財權,便有許多好處。而皇帝卻想不到他有私心,只覺得石顯負責戰備,為了調度軍費便利,兼攝少府是順理成章的事。 「皇上請放心!」石顯很起勁地:「足食足兵,臣有把握。只待陳湯一到,商議如何發兵鎮壓,就可以定奪。」 「嗯!」皇帝忽然想起:「備戰之事,務須不動聲色!」 這又何消說得?石顯口中答應著。心裏卻在納悶,由皇宮一直想到府邸,只猜出皇帝作此囑咐,是要將備戰的消息瞞住宮中,卻猜不出是宮中何人? 非常意外地,匡衡與馮野王已先石顯在他府中等候了。 「我們是出了宮就到府上來的。」馮野王先作解釋:「我跟匡少府的看法相同,關於和戰的大計,應該有個最後的打算。」 石顯愕然,「剛才廷議中不是皇上已作裁決了嗎?」 「及時補救,還來得及。」 石顯看一看兩人的眼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沉著地點點頭說:「請教兩公,如何補救?」 「決不能打仗!」馮野王很激動地說:「師出無名,未戰先敗。石中書你想,如說我大漢朝為了一個婦人,大興兵戎,豈不為天下人所恥笑?」 「照皇上的意思,釁非我開,既然人家打了過來,則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似乎也不算師出無名。」 「若說釁非我開,這話也不儘然。我們一再失信于呼韓邪,是不爭的事實。」 石顯有點詞窮了,轉臉問道:「匡公的意思如何?」 「打仗要錢。我這個管錢的,可是最怕打仗。」 石顯很深沉地笑了,「既然如此,我們三個人的意見,可說完全相同。」他很機警地說:「能和不能戰。」 「是的。」匡衡答說:「因為如此,對呼韓邪的交涉就不能委屈求全了。我並不憚此遠行,只怕徒勞無功。」 「難就難在這裏!」石顯停了一下說:「皇上所說的『無理要求』是什麼?兩公自然知道。」 兩人點點頭,表示會意。匡衡又說:「其實明妃倒是深明大義的。無奈……」他苦笑了。 「無奈天子多情!」石顯已想好一條計策,要讓馮野王去碰個大釘子,故意遲疑地說:「路倒是有一條,卻非馮公不可。」 「苟利於國,生死以之。」馮野王慨然表明:「請石中書指點,我一定照辦。」 「是條釜底抽薪之計。」石顯將聲音放得極低,「能請皇太后出面主持,才可以改變皇上的決定。」 「啊!啊!」馮匡二人不約而同地深深點頭。 「不過,千萬不能說,這是我的主意。」 匡衡與馮野王答應著欣然告辭,石顯亦覺得胸頭一暢。原來他的主意是,由馮野王透過馮婕妤的關係,向太后進言,撤消明妃的封號,暗中仍舊將韓文換回來,還人家一個真正的甯胡長公主王昭君。此計若成,化干戈為玉帛,呼韓邪仍會領自己的情,倘或不成,必是皇帝不允,追究是誰的獻議,則大碰釘子的是馮野王,與己無干。至於備戰,和不和都是該做的事。反正匡衡一出塞,自己接掌了少府金印,好歹都會增加財富。 太后一向反對大動干戈,因此,馮婕妤所說的話,很容易聽得進去。而況朝中大臣,亦都主和。但為難的是昭君已封為明妃,出爾反爾,說要撤消她的封號,這話對皇帝卻說不出口。 躊躇了兩天,太后才算籌劃妥當。第三天一早傳懿旨:駕臨建章宮。皇帝及所有妃嬪都不必隨扈。 當然,是預先算好了的,趁皇帝這天上朝的時刻啟駕離宮。安車沿著宮牆直馳而西,抵達建章宮時,皇帝尚未退朝。 昭君得報,不免驚惶。匆匆上裝,出殿接駕,太后已經下車了。 於是行了禮,昭君親自攙扶太后入殿。升上寶座,重新又行大禮。一套儀注完畢,只聽太后問道:「誰是管建章宮的?」 「宦官尤震。」昭君答說。 「宣他來!」 「是。」昭君示意秀春去傳宣尤震。 「你聽說了沒有,呼韓邪發兵攻打邊關了!」 昭君大驚,「臣妾一無所聞。」她不自覺地問:「真有這樣的事?」 「真有此事。」太后說道:「自古以來,為婦人興兵戎的,也不止這一次。」 聽得這話,昭君心如刀絞,紅著臉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你也有難言之痛,是不是?」 「皇太后聖明。」 「我也知道,不能怪你。不過——」太后欲言又止,彷彿很為難似地。 既說「不怪」,卻又下了個「不過」的轉語,意思還要責怪。昭君要弄明自己錯的地方,便即說道:「請皇太后明示。」 「不過,事情很明顯的擺在那裏,是和,是戰,是禍是福,關鍵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聽得這話,昭君頗有惶懼不勝之感。立即跪了下來,困惑地說:「臣妾一身,對國家真有那麼重的關係?」 「對了,除了皇上,都知道你對國家有那麼重的關係。昭君,」太后出以提示的語氣:「你應該知道自處之道。」 昭君實在不知道何以自處?但太后既然說到這話,當然已決定了處置的辦法,然而自處之道,只是唯命而行而已。 她略一沉吟,冷靜地答說:「請皇太后賜示,臣妾該如何,便如何,決不敢推諉。」 太后點點頭,很嘉許她的態度。因為如此,反而不肯直截了當地降旨,先說一句:「就怕你心裏不願。」 「臣妾受皇太后、皇上深恩,」昭君進一步表示:「只要于國家有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真心話?」 「決不敢上欺皇太后。」 「好!我真想不到你這麼有男兒氣概,既然如此,我為了國家百姓,只好做一件狠心的事。昭君,我迫不得已,非得收回成命,撤消你明妃的封號不可。」 「是,」昭君勇敢地承受:「叩謝皇太后成全之恩。」 一語未畢,殿外傳呼,是皇帝駕到了。每次朝罷,他總是一直來到建章宮。這天聽說太后一個人來看昭君,不令皇后妃嬪隨扈,料知必有事故,所以急急趕來,是一臉不安的神色。 等行完了禮,太后不等他開口,先就告訴他說:「有件事,我得說與你,我把明妃的封號撤消了。」 皇帝大驚,結結巴巴地說:「她,她犯了什麼錯?」 「錯不在她,在你!」 這是責備的話。皇帝急忙地跪了下來。「兒臣有錯,請母后教訓。」他說:「昭君沒有錯,不該撤她的封號。」 「什麼?」太后微微發怒:「你說我做錯了?」 「兒臣不敢這麼說。兒臣的意思是——」皇帝很吃力地說:「怕引起誤會。」 「什麼誤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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