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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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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王襄回答王興,「兩位解差的主意不錯。只要他們肯擔待,我自然落得少受些罪,今天就住在這裏。」 「兩位解差哥肯擔保的。不過——」王興故意不說下去,做個眼色示意。 「當然,當然,應該酬謝。」王襄急忙答說:「你斟酌好了。」 要斟酌的是酬謝的數目。王興倒也像主人一樣大方,出手不菲,兩名解差都很滿意。為了表示謝忱,特獻殷勤,向管理郵亭的亭長去辦交涉,假借縣令的名義,要了兩間上好的房間,供王襄父女留宿。 這就少不得道破昭君的來歷,亭長大感興奮,急急備了現成的酒食,來向王襄父女致賀,好好應酬了一番,方始親自引導著去安頓他們的宿處。 「昭君,」王襄體恤地說:「你一定累了,去歇個午覺。」 昭君並不想歇午覺,只是看父親倒像是累了,如果自己不回臥室,父親就不能休息,所以答一聲:「爹也好好歇一歇。」 「心裏有事,不會睡得著。」 「閉目養養神也是好的。」昭君將父親扶坐在靠壁之處,輕輕將他的眼皮抹下來,然後關上窗戶,方始悄然到隔壁自己的臥室。 在昭君溫柔的侍奉之下,王襄恬適地進入夢鄉。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覺得有人在搖撼他的身子。睜眼一看,是滿面興奮的王興。 「老爺、老爺,縣官陪著孫欽使來拜訪。」 「喔,」王襄揉一揉睡眼,不自覺地說:「今天用不著宿在郵亭了。」 於是,王襄站起身來便走。王興卻一把拉住他說:「老爺,這一身衣服——」王襄這才想起,自己穿一身赭色布衣,乃是罪服,便問:「有何不妥?」 「要不要換一換?」王興答說:「箱籠中帶著老爺的便衣。」 王襄想了一下,答說:「不!不能擅自更換,否則解差會受責備。」 說罷往外走去,只見孫鎮與陳和在院子裏站著迎候,他那身衣服非常惹眼,陳和一見便不安地大聲說道:「請王公更衣!」 這是免罪的表示。王襄想起無端被當作囚犯,不免有些憤慨,很想賭氣不換。不過,他為人到底忠厚,終於還是回身進去,換了便衣,方始出來。 「王公!」陳和指著孫鎮說道:「我特地陪了孫欽使來賀喜。」 「賀喜?」王襄答說:「不知是何喜事?」 「令媛無恙歸來是一喜;選入皇宮,更是一喜。至於我,應該致歉!」說著,陳和深深一揖。 這前倨後恭的態度,將王襄殘餘的氣惱,一掃而淨,還禮答說:「不敢當,不敢當!兩位請上坐。」 「王公請上坐,」孫鎮又說:「聽說令媛在此?」 「是的。她是聽說我檻車上路。不太放心,特意趕來見一面的。」 「真正孝思不匱!可否,讓我拜見?」 「言重了!」王襄向王興說道:「你去看看,請小姐出來。」 等王興一走,孫鎮與陳和又作了一番解釋。不斷致歉。 原來孫鎮當時只疑心王襄有心藏匿愛女,其情可惡,處置不免過當。此刻聽說昭君露面,並無不願被選之意,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昭君進宮蒙寵,想起他的無禮,或會報復;那時她怎麼說,皇帝怎麼聽,少不得有一場大禍!因而邀了陳和一起來,名為道賀,實在是賠罪。 王襄當然懂他的意思,反倒安慰他說:「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不介意;小女亦最明白事理,能夠諒解二公,事出無奈。」 孫鎮與陳和都大感欣慰,相當鄭重地俯首致謝,及至仰起身子,恰好看到奉爺命出見的昭君。孫鎮只覺眼前一亮,心頭一震。他在掖庭多年,經眼的後宮佳麗,逾千論萬。而這樣的感覺,卻還是第一次。 陳和也看傻了!心裏悔恨不已,這樣的人才。豈僅秭歸第一真是天下無雙。早知如此,應該自己上書舉薦,這絕世姿容,一入禦目。必定封為皇后一人以下,所有宮眷之上的妃子,那時皇帝垂念「薦賢」之功,昭君思量蒙寵之由,自己何愁不平步青雲,飛黃騰達?只為了王襄的那四鎰黃金,貪小失大,實在愚不可及! 不過,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念頭一轉,人已離席而起,迎著昭君,長揖到地。 「不敢當!」昭君從容遜避,向王襄先問一聲:「爹爹召喚女兒。」 「對了!」王襄站了起來,向孫鎮說道:「小女在此,聽候發落。」 「王公此言,孫某惶恐無地。」孫鎮確是很惶恐,俯首說道:「種種無狀。請貴人千萬寬宥!」 「『貴人』!」昭君輕聲自念,覺得這個稱呼不可思議。 「是!入選的良家女子,暫稱貴人,不過,」孫鎮轉臉向王襄說:「令媛是真正的貴人。絕世名媛,而況才德兼備,必蒙尊榮,可以斷言。可喜可賀!」 接著,孫鎮與陳和再次道賀。王襄少不得有幾句客氣話,而昭君矜持不答,告個罪又回後面去了。 「我們也該送王公及貴人進城了。」孫鎮問陳和,「車馬可曾齊備?」 「早已齊備。請問王公,是不是即時動身?」 「是,是!悉遵台命。」 就這時,王家也已派人來接迎,是昭君的二哥王學,帶著兩名昭君的侍兒,另外還有一輛帷車。這輛車,自不如陳和帶來的蒲輪安車來得舒服。因此,孫鎮為了獻殷勤,堅持讓昭君坐公家的車。王家父女拗不過意,只好接受。 進城已經黃昏,孫鎮關照陳和親送王襄與昭君回家。其時左右鄰居,一干親友,都已得到消息,齊集王家,一來道賀,二來探聽詳情。陳和本來還想在王家作一番周旋,見此光景,只得作罷,殷殷致別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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