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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戶漸深(2)


  其次,謂翁同龢「素昵文定」,此應是光緒四年下半年以後之事。當時沈、李爭權,沈桂芬漸占上風。兩宮逐日召見軍機時,有關於書房功課之指示,本由李鴻藻轉達者,亦漸由沈桂芬向翁傳話,於是蹤跡漸密。在此以前,翁李固泛泛之交;且以翁同龢的人品,亦決不至於有此小人行徑。榮祿所言,為必無事。或謂榮祿於醉後泄其事于翁,翁又告沈,此亦為揣測之詞,並無確據。至於翁、榮交誼不終,且翁亦確有排擠榮祿之事,則在德宗親政,帝黨、後黨,各樹壁壘以後,事同門戶之爭,另當別論。

  《夢蕉亭雜記》續敘此案雲:

  會京師大旱,謠言蜂起,謂某縣某村鎮邪教起事,勾結山東河南教匪,克期入京,九門徧張揭帖。貝子奕謨,據以面奏,兩宮召見醇邸,詢問弭患方略。醇邸因德宗嗣服,開去一切差使,閒居日久,靜極思動,奏請調北洋淮軍,駐紮京師歸其調遣,以備不處。文忠為步軍統領,方在假中,醇邸所陳方略,一切不得知也,以訛言孔多,力疾銷假,出任彈曆,兩宮召見,謂京師人心不靖,浮言四起,誠恐匪徒生心,擬調北洋淮軍入衛。文忠力陳不可。

  此系光緒四年之事。北方連年災荒,以山西、河南為尤甚……其時言路正發皇之時,「翰林四諫」中張佩綸一馬當先,論時政動輒數千言,朝廷不得已於二月十九日下詔罪己,並命節減內務府費,截漕賑濟,並清理刑獄。編修何金壽疏劾軍機大臣,請「責以忘私忘家,認真改過」,上諭以「該王大臣等目擊時艱,毫無補救,咎實難辭」,交宗人府及各該衙門,嚴加議處。恭王等軍機全班皆獲革職留任的處分。

  榮祿之得罪酵王,當在是年七、八月間。至十二月間,翰林院侍講學士,亦即翰林四諫之一的宗室寶廷,上疏論政,糾及寶鋆榮祿兼差太多,寶鋆以軍機大臣每日皆得陳言之便,得以打擊榮祿。 《夢蕉亭雜記》雲:

  越日文靖(寶鋆)趨朝,首先奏言:「寶鋆與榮祿兼差甚多,難以兼顧,擬請開去寶鋆國史館總裁、榮祿工部尚書差缺。」時慈禧病未視朝,慈安允之。時論謂國史館與工部尚書,一差一缺,繁簡攸殊,詎能一例?文靖遽以朦奏,意別有在。

  此記亦稍有未諦,寶鋆系開去國史館總裁及閱兵大臣兩閑差;榮祿則開去工部尚書缺,及內務府大臣差使,但仍留步軍統領。至五年十一月以病固請開缺。翁同龢十二月初六日記:「訪仲華談,不能無忿忿也。」則固請開步軍統領缺,當為沈桂芬以兵部尚書身分,排擠所致。

  《夢蕉亭雜記》又記:

  文定意猶未饜,複摭拾文中承辦廟工,裝金草率,與崇文門旗軍刁難舉子等事,嗾令言官奏劾,交部察議。照例咎止失察,僅能科以罰俸,加重亦僅降級留任公罪,准其抵銷。所司擬稿呈堂,文定不謂然,商之滿尚書廣壽,擬一堂稿繕奏,實降二級調用,文忠遂以提督降為副將,三載閉門。

  惟據徐一士《庚辰談往》一文,謂榮祿於六年二月得降二級調用,不准抵銷之處分,是由於兼任陵工差使時,聽從已革知縣馬河圖干求,擅准留工,奏充監修被劾一案。 《清史列傳》所記相同。翁同龢是年二月十七日記雲:

  兵部議榮祿處分降二級調,折尾聲明系察議,可否改為降一級?旨著照例降二級,不准抵銷。晚訪仲華。

  徐一士論此,以為翁記「似謂沈氏未為己甚,並詣榮慰藉。」殊未得真相。如謂翁同龢之夜訪榮祿,是加以慰藉,不如說他是要為沈桂芬作一番解釋,更來得接近事實。

  翁同龢與榮祿的蹤跡素密,但自光緒六年二月十七日一晤以後,這一年的日記中,榮祿之名,幾於絕跡。要到七年正月初二,始記有兩句深可玩味的話:「又晤仲華,仲華甚健適也。」于此可知,榮祿自獲處分後,託病杜門,既不拜客,且不見客。因為他有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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